第74章 老吏露馅
作品:《边荒小吏》 休息了不到两个时辰,天光已然大亮。
王爵强忍着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亢奋,用冰冷的井水狠狠搓了把脸。
回到安户所,一切如常。
但王爵知道,这份过分的正常,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王爵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摸鱼,而是拿出一卷空白竹简,铺在桌上,拿起笔,却久久没有落下。
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脸上写满了“心烦意乱”和“后怕”。
他在表演,表演一个刚刚经历了一场失败交易、损失了财物,还差点丢掉性命的小吏该有的状态。
果然,这异样的沉默和烦躁,很快引起了注意。
赵干最先凑过来,挤眉弄眼,“王老弟,咋了这是?大清早的就跟丢了魂似的?莫非是昨晚……两位弟妹太过热情,把你给榨干了?”
若是往常,王爵定会与他插科打诨几句。
但今天,他只是抬起头,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眼神里带着残留的惊恐,声音干涩,“赵哥,别开玩笑了……晦气,真他娘的晦气!”
“哦?怎么个晦气法?”赵干来了兴趣。
王爵刻意压低了声音,却又确保声音能飘到角落,“别提了!昨天贪黑想去弄点野味打打牙祭,结果在黑石崖那边撞了邪,差点……差点把小命搭进去!”
他说话时,身体还配合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目光下意识地飞快瞥了一眼孙小狗的方向。
孙小狗擦拭的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一瞬,连半息都不到,便恢复了正常。
但王爵捕捉到了。
而一直仿佛在沉睡的钱老倌,那耷拉着的眼皮下,浑浊的眼珠在王爵身上停留了一瞬,又缓缓合上。
老狐狸,你果然在听!
王爵心中冷笑。
“撞邪?黑石崖那边是挺邪乎的!”赵干啧啧两声,还想再问。
王爵却像是被勾起了什么可怕的回忆,猛地摆摆手,不愿再多说,“不说了不说了,总之倒霉透顶!这阵子得安分点,烧我的砖,卖我的肉,别的啥心思都不敢有了!”
他这番表演,既解释了昨夜可能留下的痕迹。
更是将黑石崖这个地点,不动声色地抛了出来,看众人的反应。
一整天,王爵都表现得有些魂不守舍。
处理文书也出了几次小差错,完全符合一个受惊过度之人的状态。
他偶尔会失手掉落竹简,或者不小心碰倒笔架,制造出一些不大的动静。
每一次,他都会下意识地快速扫视全场。
他发现,孙小狗在他每次制造动静时,身体都会出现极其短暂的凝滞。
而钱老倌,则始终如同老僧入定。
唯有在王爵一次失手将茶水泼到桌案上,水流险些浸湿旁边一堆陈旧账册时。
他那一直搭在膝盖上的、干枯如鸡爪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那堆账册……
王爵心中一动。
傍晚下值前,王爵借口要核对之前砖窑官营初期的一笔物料支出,需要查阅旧账。
他走到那堆放着历年账册的木架前,目光状似随意地扫过。
钱老倌依旧蜷在椅子上,似乎并未在意。
王爵的手指在布满灰尘的账册封皮上划过。
最终抽出了记录今年春季往来款项的那几卷。
他回到座位,装模作样地翻看着,心思却完全不在上面。
他在等,等一个机会。
终于,赵干伸着懒腰,率先离开了。
孙小狗也完成了他的日常功课,默默地将抹布叠好放在固定位置,低头走了出去。
值房内,只剩下王爵和仿佛睡着了的钱老倌。
王爵合上账册,站起身,故意弄出较大的声响,朝着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他仿佛突然想起什么。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钱老倌的方向。
用一种带着余悸和抱怨的语气,自言自语般低声道,“真是见了鬼了……那乱石坳,以后打死也不去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推门而出,并刻意没有将门完全关严,留下了一条缝隙。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屏住呼吸,如同壁虎般贴在门外的墙壁上,侧耳倾听。
值房内,一片寂静。
过了足足十几息,就在王爵以为钱老倌真的毫无反应,准备放弃时。
一声极轻极轻,几乎微不可闻的嗤笑,从门缝里飘了出来。
那笑声干涩、短促,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洞悉一切的嘲讽。
紧接着,是钱老倌那苍老嘶哑的嗓音,低低地响起。
仿佛是在对他自己说,又仿佛是在回应王爵刚才那句自言自语。
“惊弓之鸟……倒是省了些麻烦……”
声音很轻,但在王爵全神贯注的倾听下,清晰无比!
王爵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寒意夹杂着证实猜测的兴奋,瞬间窜遍全身!
他不敢再多待,立刻悄无声息地挪开,迅速离开了安户所。
走在回家的路上,王爵的心潮依旧澎湃。
钱老倌的反应,几乎坐实了他的猜测!
这老狐狸,不仅知道昨夜乱石坳发生的事情,甚至对他的心理状态都了如指掌!
“省了些麻烦”……
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觉得他王爵被吓破了胆,暂时不会再去触碰那条危险的线,所以让他觉得省心了?
还是……
他原本准备了后续的手段,因为王爵的偃旗息鼓而暂时无需动用?
无论哪种,都说明钱老倌一直在密切关注,甚至可能在暗中引导着事态的发展!
孙小狗是他的棋子,张奎的死或许也与他有关。
连昨夜北蛮探子的反应,可能都在他的预料或者说算计之内!
吴仁义呢?
在这个棋局里,吴仁义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是被利用的蠢货,还是同样是钱老倌算计的一部分?
王爵感觉自己仿佛在黑暗中摸索,终于触碰到了一根连接着无数线索的线头。
而线的那一端,就攥在钱老倌那干枯的手里。
这老吏,才是安户所,乃至黑石营这潭浑水下,最深不可测的那条鳄鱼!
但他今天,终究还是在自己精心设计的试探下,露出了一丝破绽。
虽然只是一声嗤笑,一句低语,却足以让王爵确认方向。
“钱老倌……”
王爵望着暮色中自家那扇透出温暖灯光的窗户。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你的戏演得真好,可惜,老子已经看出你不是在打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