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这酒,不好喝
作品:《寒门:从状元开始权倾朝野》 秦观回到别院时,陈平正坐在书房里,对着一盏油灯,在纸上画着什么。
“沧州那边,我已经派了最可靠的人去。快马加鞭,七日之内必有回音。”秦观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凉茶。
陈平放下笔,将那张画满了各种线条和名字的纸推到一旁。
“有劳秦大人。”
“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秦观喝了口茶,目光落在一张刚送来的请柬上。
请柬是烫金的,纸质极好,上面用漂亮的馆阁体小楷写着一行字。
“宁王府,赏雪诗会?”秦观拿起请柬,眉头皱了起来。
“是。”陈平回答。
“宁王,是卫英最坚定的盟友。这些年,卫英在朝中能有如此地位,离不开宁王在宗室中的支持。他这时候请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秦观将请柬扔回桌上。
“这是一场鸿门宴。他们查不到你在都察院的动作,便想用这种法子来敲打你,羞辱你。你若去了,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陈平拿起那张请柬,用手指摩挲着上面凸起的烫金字体。
“不去,他们会以为我们怕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光秃秃的树枝。
“风还没来,正好去看看他们的成色。”
宁王府坐落在朱雀街的东头,朱红大门,门口两座石狮子比户部衙门的还要大上一圈。
陈平递上请柬,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府内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一条抄手游廊曲曲折折,通向灯火通明的宴会大厅。
他刚一踏入大厅,原本喧闹的气氛便有了一瞬间的停顿。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射了过来,有好奇,有审视,更多的是不加掩饰的敌意。
厅中宾客,皆是京中有头有脸的青年才俊,或是宁王一派的年轻官员,个个衣着华贵,气度不凡。
陈平一身干净的儒衫,在其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没有理会那些目光。
宴会很快开始。
酒过三巡,一名穿着宝蓝色锦袍的年轻人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他是吏部尚书的次子,名叫李昂。
“这位想必就是圣上新封的户部观政,陈大人吧?久仰大名。”李昂嘴上说着久仰,脸上却没什么笑意。
陈平站起身,举了举杯。
“李公子客气了。”
“我听闻陈大人在南阳府时,曾以一篇策论惊动州府。今日正好,我有个问题想向陈大人请教。”
李昂的声音不小,立刻吸引了周围几桌人的注意。
“我大炎行‘一条鞭法’,将田赋、徭役并为一条,折银征收,本是利国利民之策。可如今,地方上却屡屡出现‘火耗’加征之事,民间怨声载道。不知陈大人对此有何高见?”
这个问题很刁钻。
说“火耗”合理,是为贪腐辩护。说不合理,又是公然抨击朝廷税制。
陈平放下酒杯。
“李公子此问,非三言两语能解。碎银熔铸,确有损耗,此为实情。官吏借此盘剥,亦是实情。”
他顿了顿,看向李昂。
“与其在此空谈利弊,倒不如想想,如何让这‘火耗’有个明明白白的章程。一两银子,该耗多少,由朝廷明文规定,刻在衙门口的石碑上,让百姓自己去看。如此,则官吏无从加码,百姓也交得明白。”
李昂愣了一下,没想到陈平会给出这么一个具体的法子。
他哼了一声。
“说得轻巧。这规矩谁来定?定了之后,谁来监督?”
陈平笑了笑。
“这便是在座诸公与朝廷诸公该费心的事了。平人微言轻,不敢妄议。”
他把问题又抛了回去。
李昂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脸上有些挂不住,悻悻地坐了回去。
他刚坐下,另一桌又有人站了起来。
此人是卫国公的远房侄孙,卫康。
卫康没有谈论国事,而是吟了一首咏叹自家府邸亭台的诗,诗中辞藻华丽,极尽铺陈。
吟罢,他看向陈平,脸上带着一丝傲慢。
“听闻陈大人出身南阳府,不知如今在京城居于何处?想必也是一处雅致非凡的所在吧?”
这是在讥讽他出身寒微。
满场都安静下来,不少人脸上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陈平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居所不过遮风挡雨之地,心安处便是家。倒是卫公子的诗,字字珠玑,气派非凡,让我等大开眼界。”
他只夸诗,不答话,反而将了卫康一军。
卫康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讨了个没趣,也只得坐下。
几轮交锋下来,众人发现这个从南阳府来的小子,像一条滑不溜丢的泥鳅,看似温和,却总能让你的力气使在空处。
这反而让众人更加轻视他,觉得他不过是会耍些嘴皮子功夫,没有真才实学。
一直坐在主位上,含笑看着这一切的宁王,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玉筷。
他站起身,大厅里立刻鸦雀无声。
宁王三十多岁,面如冠玉,一身紫色王袍,显得贵气逼人。
他亲自端着一壶酒,走到陈平桌前,为他将酒杯斟满。
“陈大人,不必理会他们。他们是酒喝多了,胡言乱语。”
“王爷言重了。”陈平起身回礼。
宁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在旁边坐了下来。
“本王听闻,陈大人不仅查案厉害,文采也斐然。今日这诗会,少了你的诗,可是大大的遗憾。”
宁王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压力。
陈平看着他。
“王爷谬赞,平才疏学浅,不敢在诸位大家面前献丑。”
“诶,陈大人过谦了。”宁王笑着摆了摆手,“今日赏雪,本是雅事。可本王一想到如今北境边关,将士们还在冰天雪地里浴血奋战,这酒,喝着便不是滋味。”
他的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着陈平。
“我辈文人,不能亲身上阵杀敌,也当为国分忧。不如,就请陈大人以‘边疆战事’为题,即兴赋诗一首,以壮我大炎军威,如何?”
“轰”的一声。
陈平感觉自己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边疆战事。
景元二十年的那场边疆战事。
那是他父亲的冤案所在,是他陈家永远的痛。
宁王此举,不是在请他作诗。
他是在满座宾客面前,指着陈平的鼻子,笑着问他,你爹当年是怎么当逃兵的?
这是在揭他的伤疤,还要在伤口上撒一把盐。
大厅里,连乐师的琴声都停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平身上。
李昂和卫康等人的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他们看着陈平,就像在看一个即将被当众剥光衣服,进行终极羞辱的囚徒。
陈平端着酒杯的手,稳稳地停在半空中。
他看着宁王那张温和的笑脸,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