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好一条忠心护主的狗

作品:《寒门:从状元开始权倾朝野

    卫昭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他站在那里,像一根被雷劈过的木桩。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从那个瘫软的门客身上,移到了他的身上。


    那目光里,有审视,有探究,还有毫不掩饰的嘲弄。


    “卫公子……救我……”


    瘫在地上的庚字十二号考生,伸出手,朝卫昭的方向抓着,声音里全是哀求。


    “救我啊,卫公子!”


    卫昭的身体抖了一下。


    他看着那张涕泪横流的脸,看着那双充满乞求的眼睛,喉结上下滚动。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


    再抬起头时,他脸上那种因为恐惧而产生的煞白,已经变成了一种痛心疾首的愤怒。


    他没有去看那个门客,而是对着孙敬,深深地弯下腰,行了一个大礼。


    “大人!”


    他的声音,洪亮,激昂,充满了被欺骗的悲愤。


    “学生……学生万万没有想到!”


    他直起身,伸出手指,直直地指向瘫在地上的门客,手腕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此人平日里与学生相交,看似温良恭顺,学生竟不知他……他竟是如此蛇蝎心肠之辈!”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


    周围的考生们都愣住了。


    谁都看得出来,这两人是一伙的。


    可卫昭这番话,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仿佛他才是那个最大的受害者。


    “他不仅是要陷害陈平,他这是要玷污我南阳府的文风,是要毁了科举的公道啊!”


    卫昭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听起来情真意切。


    “此等败类,不配与我等同场为试!学生恳请大人,将此人严惩,以儆效尤,还考场一个清明!”


    他再次躬身,深深一揖。


    “学生恳请大人,还我等清白考生一个公道!”


    他说得大义凛然,仿佛自己是正义的化身。


    高台上的孙文台,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嘴角勾起一个看不出意味的弧度。


    陈平站在一旁,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看着卫昭的表演,就像在看一出蹩脚的戏。


    全场最痛苦的人,莫过于那个庚字十二号的门客。


    他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脸上的哀求,一点点凝固,然后碎裂。


    希望的火苗熄灭了,剩下的,是冰冷的灰烬,和从灰烬里重新燃起的怨毒。


    他看着卫昭那张“义正言辞”的脸,忽然笑了。


    那笑声嘶哑,难听,像是夜枭在哭。


    “呵呵……呵呵呵……”


    他收回手,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来,却又一次跌坐回去。


    “好……好一个卫公子!”


    他死死地盯着卫昭,眼睛里全是血丝,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瞎了眼!我真是瞎了眼啊!”


    卫昭的眼角抽动了一下,他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只是对着孙敬,再次拱手。


    “大人,此人疯言疯语,还请速速将其带离,莫要再扰乱考场清静。”


    孙敬一直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卫昭,那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却让卫昭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透了。


    许久,孙敬才缓缓开口。


    “拖下去。”


    他的声音很冷,不带任何情绪。


    两名衙役立刻上前,架起那个已经彻底绝望的门客,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往贡院外走去。


    从始至终,孙敬都没有再多看卫昭一眼。


    他只是转过身,走回高台,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考场肃静!”


    “所有考生,继续答卷!”


    巡考官的声音再次响起。


    衙役们将陈平送回了丙字三十七号。


    那两名之前架着他的衙役,态度已经截然不同,脸上带着几分敬畏和歉意。


    陈平对着他们点了点头,走回了自己的号舍。


    他坐下,拿起笔,蘸了蘸墨。


    那篇写了一半的策论,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看了一眼,收敛心神,笔锋落下,继续书写。


    沙沙的落笔声,重新在号舍里响起。


    不远处的甲字三号,卫昭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关上号舍的门,隔绝了外面那些探究的视线。


    他背靠着门板,身体缓缓滑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结束了。


    他知道,自己完了。


    他刚才那番话,骗得了谁?


    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人精。


    他那点小聪明,在孙敬那种老狐狸面前,就像是三岁孩童的把戏。


    他卖掉了自己的门客,把自己摘了出来。


    可他也把自己的人品,丢在地上,让所有人踩。


    从今往后,南阳府的读书人圈子里,他卫昭就是一个笑话。


    一个临阵脱逃,卖主求荣,不,是卖狗求荣的笑话。


    他听到隔壁,还有远处,都传来了落笔的声音。


    那沙沙声,此刻听在他的耳朵里,像是一把把小刀,一下一下地剐着他的心。


    他抬起头,看着面前那张空白的卷子。


    上面只有一滴已经干涸的血迹。


    他伸出手,想去拿起那支断掉的笔。


    可他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根本不听使唤。


    他试了几次,都无法将笔拿起。


    卫昭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一拳砸在坚硬的木板上。


    他的乡试,已经结束了。


    不是孙敬宣布的,是他自己亲手结束的。


    高台之上。


    孙文台放下了茶杯,走到孙敬身边,压低了声音。


    “文台兄,为何不连那卫昭一并拿下?”


    孙敬看着下方那一排排的号舍,目光深远。


    “一条咬人的狗,和一个养狗的主人,你说,哪个更重要?”


    孙文台愣了一下。


    孙敬继续说道。


    “今天这事,人证物证俱在,可卫昭一口咬死,说是门客自作主张。我们就算把他抓了,最多也就是一个‘御下不严’。卫家有的是办法把他捞出去。”


    “打蛇不死,反受其噬。对付卫家这种盘根错节的大树,要么不动,要动,就要连根拔起。”


    孙文台明白了。


    “那陈平的卷子……”


    “我已经派人盯着了。”


    孙敬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我倒要看看,他这把刀,究竟有多锋利。”


    “他不是要考场公道吗?我就给他一个天大的公道。”


    孙敬的目光,落在了丙字三十七号的方向。


    “这南阳府的天,变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