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新的起点

作品:《寒门:从状元开始权倾朝野

    青布小车还未到村口,陈家村便已经提前沸腾了。


    那条通往村外的泥土路,两侧站满了人。


    一张张黝黑的面孔上,堆砌着近乎谄媚的笑容,那份热情,比夏日正午的日头还要灼人。


    当小车缓缓驶入村口,停在老槐树下时,人群嗡的一声,围了上来。


    “平哥儿回来了!”


    “是案首公回来了!”


    村里的里正周扒皮,第一个挤上前,满脸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菊花。


    他对着陈平,深深地躬下身子,那姿态,比在县尊面前还要恭敬几分。


    “案首公一路辛苦,我等在此恭候多时了!”


    陈平下了车,对着里正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他的视线,越过一张张陌生的笑脸,落在了人群后方。


    他的母亲刘氏,正站在那里。


    她的腰杆,挺得笔直。


    以往那些面对村民时总带着的怯懦与闪躲,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沉静的底气。


    一名妇人挤上前,将一个装着七八个鸡蛋的篮子,硬要往刘氏手里塞。


    “陈家嫂子,这是我家老母鸡刚下的蛋,给案首公补补身子!”


    这妇人,陈平认得。


    月前,她还曾站在自家门口,指着母亲的鼻子,骂她是不会下蛋的鸡。


    刘氏没有接,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那妇人。


    “不必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妇人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周围的喧嚣,似乎都为之一静。


    所有人都看着刘氏,这个在村里沉默了半辈子的女人。


    她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缓缓走上前,牵住了陈平的手。


    然后,她看向另一位凑上前来,满脸堆笑夸赞陈平如何聪慧的村民,第一次,主动开了口。


    她的声音清晰而平稳,传遍了整个村口。


    “我家平儿能有今日,都是他爹教得好。”


    一句话,让所有人的视线,都下意识地转向了那个始终沉默地站在小车旁的男人。


    陈大柱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只是将嘴里的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将烟灰抖落干净。


    然后,他抬起头,看了妻子一眼。


    那半眯着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这一天的陈家小院,门槛几乎要被踏破。


    但真正的宴席,却是在送走了所有不相干的人之后,才真正开始。


    一张小方桌,几样简单的家常菜,一壶温好的淡酒。


    除了陈家三口,便只有张先生和二赖子。


    “来,平儿,我敬你一杯。”


    张先生端起酒杯,老怀大慰。


    “县试案首,只是起点。往后的府试,乡试,会试,才是真正的龙门。”


    “万万不可骄傲自满。”


    陈平起身,恭敬回敬。


    “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二赖子在一旁,咧着嘴傻笑,他已经喝得满脸通红,看陈平的眼神,如同在看天上的神仙。


    刘氏没有动筷子。


    她只是看着自己的儿子,眼里的喜悦,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可笑着笑着,她的眉头,却又不自觉地,轻轻蹙了起来。


    “平儿,去府城,得要不少时日吧?”


    她轻声问道。


    “路上吃穿,住店的开销,还有笔墨纸砚……这盘缠……”


    一句话,让桌上原本热烈的气氛,稍稍冷却了下来。


    是啊。


    一个案首的名头,足以让乡邻敬畏。


    可它变不成实实在在的铜板。


    家里的那点积蓄,在陈大山一事上,早已耗得七七八八。


    靠着卖皂胰子攒下的钱,应付日常开销尚可,但要支撑一场耗时数月的远行,却是捉襟见肘。


    喜悦的潮水退去,露出的,依旧是那片名为“贫穷”的冰冷礁石。


    陈平放下了筷子。


    他知道,这个问题,必须解决。


    而且,要一次性,彻底解决。


    宴席散去,二赖子被陈大柱送回了家。


    张先生似乎有话要说,却只是看了看天色,最终还是先行告辞。


    小院里,只剩下了一家人。


    刘氏开始收拾碗筷,脸上带着一丝化不开的愁绪。


    “娘,爹。”


    陈平开口了。


    他将父母请到石桌旁坐下。


    油灯的光,将三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


    “盘缠的事,你们不用担心。”


    陈平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想跟你们商量一件事。”


    陈大柱和刘氏都抬起头,看着他。


    “我想把咱们家这皂胰子的生意,正经做起来。”


    刘氏愣了一下。


    “正经做?现在……不就是正经做吗?”


    陈平摇了摇头。


    “娘,现在这不叫生意,叫小打小闹。”


    “我们自己熬制,自己售卖,一天下来,累得直不起腰,也赚不了几个钱。我一旦要去府城,这生意就得停下。”


    他看着父母,将心中早已盘算好的计划,一点点铺开。


    “我的意思是,我们要把它做大。”


    “首先,我们要在村里,或是镇上,租一个专门的院子,用作工坊。不再占用家里的地方。”


    “其次,我们要雇人。二赖子为人可靠,可以让他做管事。再从村里挑几个手脚麻利,心思踏实的妇人,专门负责熬制和晾晒。”


    “这样一来,爹和娘就不用再亲自动手,只需看着账目,盯着工序不出错就行。”


    刘氏听得有些发懵,她从未想过这些。


    陈平没有停顿,继续说道。


    “最重要的一点,我们要有自己的名号。”


    他伸出手指,在桌上沾了点水渍,写下三个字。


    “陈氏皂。”


    “我们要让清河镇,乃至整个南阳府的人都知道,只有我们陈家村出产的‘陈氏皂’,才是最好用的。我们要把它卖到镇上所有的杂货铺,甚至卖到别的县城去。”


    少年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清晰而坚定。


    他所描述的,已经不是一个家庭作坊的图景。


    而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商业帝国的雏形。


    “如此一来,这生意才能变成一棵摇钱树,源源不断地为我们提供支持。”


    “不仅能供我读完府试,乡试。将来,即便是我去了京城,这笔钱,也足以让爹娘在家里,过上衣食无忧,受人尊敬的好日子。”


    他说完了。


    小院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刘氏被儿子这番宏大的计划,震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只是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的丈夫。


    陈大柱一直没有说话。


    他低着头,手里把玩着那根已经有了裂纹的旧烟杆。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许久。


    他终于抬起了头。


    他没有看陈平,而是看向了刘氏,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里,透着前所未有的亮光。


    “婆娘,你觉得呢?”


    刘氏嘴唇动了动,看着丈夫眼中的光,又看了看儿子脸上那自信笃定的神情。


    她忽然觉得,自己那点关于盘缠的担忧,是何其的渺小。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我都听你们爷俩的。”


    得到妻子的回应,陈大柱这才将视线,缓缓移到陈平的脸上。


    父子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陈大柱的脸上,慢慢地,咧开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充满了欣慰,骄傲,以及彻底放手的笑容。


    他对着儿子,只说了一个字。


    “好。”


    一个字,重如泰山。


    它代表着这个家庭的掌舵人,将未来的航向,彻底交到了年轻的继承者手中。


    陈平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将不再是一个只为自己前程奋斗的学子。


    他将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就在一家三口为未来的蓝图心潮澎湃之时。


    院门,被轻轻叩响了。


    陈大柱起身去开门,发现去而复返的,竟是张先生。


    老先生的脸上,没有了宴席上的喜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走进院子,没有看迎上来的陈平。


    他的视线,径直落在了陈大柱的身上。


    陈大柱正在收拾桌上的碗筷,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张先生走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


    “大柱。”


    “我们,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