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作品:《明月渡我

    昨日见过外翁,楚泠一直到夜半都没有入眠。


    繁芜的梦境像是触水的羽毛,浸湿她的思绪,半梦半醒间,她好似又回到了母妃还在的年少时。


    梦醒时,除却眼睫下已经冰冷的泪,再无其他痕迹。


    下了数日的雪终于又停了。


    这场雪旷日持久,连带着京城外的京畿道附近八百里加急上书,说是出现了数年难遇的雪灾。


    连篇累牍的奏折,最后只有一句。


    “陛下早决。”


    楚桓看着这些奏章,随即一股脑将所有的文书奏折全部推翻在地。


    端妃闻声赶来,看到的,是楚桓带着怒气的脸。


    楚桓恨声道:“偏偏是今年,每篇奏折都要点明,这是数十年难遇的灾情,偏偏在朕登基的第一年,明里暗里的意思不就是觉得朕不堪为帝,难道要朕亲自来写罪己诏吗?”


    天灾人祸不断,楚桓现在如此盛怒,自然是因为这场雪,来得实在不巧。


    在他登基第一年就有如此天灾,几乎像是上天下降的一场天谴,意在阐明楚桓他不是那个天命所归之人。


    端妃上前,将散落一地的奏折重新整理好放到桌案上。


    她轻轻按压着楚桓的额角,她道:“陛下息怒,郦都地处北端,往年也是大雪不断,今年也只是稍加大了些,怎么能将这样的事情怪罪到陛下身上呢?”


    端妃轻声道:“大将军会为陛下主持公道,所有会对陛下怀有不臣之心的人,大将军都不会轻易放过的。”


    “尉迟延?”楚桓冷笑一声,“他对我,又能有几分真心?”


    这话端妃自然是不敢接的。


    她只轻轻为楚桓按压着额角,转而又道:“昨日,昭明公主想要前去诏狱中探望周岳崇。”


    “周岳崇那个老骨头?”楚桓不耐,“他这人实在不识抬举,若不是为了让楚泠嫁与尉迟延,手中还需捏着把柄,不然朕也不会留他至今。”


    端妃笑道:“昨日臣妾准了她前去探望周大人。”


    楚桓道:“阿姆,你太过心善。”


    “昭明公主对臣妾道,此行前去是为了劝周大人,”端妃依偎着楚桓,“可是诏狱来人今日前来回了臣妾,说是周大人还是决意抗旨不尊。”


    这么多时日了,居然还是这么冥顽不灵。


    楚桓冷笑道:“这老东西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至于楚泠么……”


    前去一趟诏狱,却又丝毫没有用处。


    楚桓想,之前还是对自己这位皇姊脸色太好了。


    他让她前去见她的外翁,难道是让她前去闲话家常的吗,不过是借着这个借口,前去探望。


    他还是对她太过仁慈。


    楚桓招来周作海,周作海拿着拂尘笑眯眯地走过来,恭敬地站在楚桓面前。


    楚桓低低在他耳边耳语几句,周作海连连点头,最后才退下了。


    繁复奢靡的藻井之下,楚桓面色倦怠。


    他从被尉迟延扶持着登基至今,都没有一天能高枕无忧。


    雪灾连绵,卧榻旁猛虎酣眠,甚至就连周围能真正相信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楚桓喃喃问道:“阿姆,你会永远陪在朕的身边的,对吗?”


    端妃依偎在他膝侧,华美的宫装皱成一团。


    他们依靠在一起,就像是朱漆描金宫殿内两只互相取暖的狸奴。


    ·


    楚泠用朝食的时候,绛霜匆忙前来禀告道:“公主殿下,周公公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楚泠思索片刻,还是抬步走出殿外。


    周作海今日前来,连一贯挂在脸上的假笑都没有,只是看向楚泠,语气很是有敲打的意思,道:“公主殿下。”


    楚泠问道:“不知公公大驾光临,是为何事?”


    周作海笑笑,随即对楚泠道:“是陛下特意遣咱家来见殿下。”


    是楚桓。


    楚泠几乎一瞬间就知道了周作海前来的意图。


    她是奉了命令前去诏狱的,现在她没有达成楚桓的命令,自然要被他问罪。


    但她显然没有想到,居然会来得这么快。


    楚泠道:“不知公公有何指教?”


    “指教么,倒也谈不上。”周作海道,“只是敢问公主殿下,先前陛下让您前去诏狱是为了什么事情,殿下可还记得?”


    “记得。”


    “诏狱是刑罚重地,寻常人等不得擅入,先前陛下开恩让殿下前去探望,依然是特赦,”周作海不紧不慢,“昨日殿下说是前去劝周大人不得抗旨,但是实在是让人不解——”


    周作海看着楚泠,“为何今日押解周大人的狱卒前来回禀,说周大人仍然决意抗旨不尊?”


    “殿下要清楚,这是株连九族的重罪。”


    楚泠手指收紧。


    她不退不避,只回道:“所以,周公公是准备告诉我,陛下也是想要诛杀周家九族,今日是准备把我也押解进入诏狱吗?”


    周作海愣住,似乎是没有想到楚泠居然一反平日里的温顺姿态,他眯起眼睛,连忙道:“咱家不敢。”


    “既是不敢,”楚泠道,“那公公今日前来又是为了什么?”


    “陛下感念与殿下乃是血脉相连的姐弟,自然不可能会对殿下做什么,但是……”


    周作海笑笑,“周大人与他的亲眷,对,也就是还在诏狱的殿下舅父,既然还是这样冥顽不灵,殿下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是以,今日陛下准备,让两位大人稍稍吃点教训。”


    什么叫吃点教训。


    楚泠耳边的声音像是潮水一样远去。


    她不是没有预料到,但是却完全没有想到,楚桓准备动刑的起因,居然是因为自己。


    是她想要前去见外祖,反而却害了他。


    周作海很是满意地看向楚泠此时的表情,他手中拂尘甩动,“至于殿下么,陛下传了口谕,让殿下这一个月在殿中好好思过,手抄佛经,在沉香殿中待嫁。”


    楚泠忍不住上前,手指攥紧周作海的衣袖,“我已经应允陛下嫁与尉迟大将军,陛下还要如此对我的外祖与舅父吗?”


    周作海笑应:“正是因为殿下答应嫁给了大将军,是以——”


    “他们才能苟活至今。”


    说完,周作海察觉到楚泠还没有松手,他甩了甩拂尘,猛地抚开楚泠。


    周作海身材矮胖,手上力气更是不小,楚泠被他推开,摔在地上,随之而来的,还有令桃小声的惊呼。


    “殿下!”


    膝弯上传来的剧痛,楚泠已经无暇顾及,脑海之中一直都是刚刚周作海说出口的话。


    现今已经隆冬,正是最冷的时节,若是这样用刑,外翁这样的身子该怎么撑得过去?


    楚泠勉力支撑起自己的身子,在周作海没走之际,沉声道:“周公公留步。”


    周作海不耐地摆手,“殿下不必白费口舌……”


    随着身边小太监也忍不住的惊呼声,周作海回头,只看到楚泠此时跪坐在地上,将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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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拔下的金簪对准自己的脖颈。


    她的几近用尽全身的力气,尖锐处陷入肌肤,渗出血珠。


    周作海大骇,浑身上下的血都冲在一起。


    楚泠不能死。


    尉迟延对她很满意。


    惹怒尉迟大将军的后果,谁都承担不起。


    楚泠用金簪抵住自己,她瞳仁盈盈入水,这样一个娇弱的天家贵女,却全然将自己的死生置之度外,她道:“周公公,现在能留步了吗?”


    她将金簪从脖颈缓缓移到自己秾丽的脸上,“公公不如猜猜,大将军更想得到的,是一具死尸,还是一个容貌尽毁的公主?”


    她已身无依仗,唯一能赌上的,不过是自己仅有的那一点筹码。


    周作海声音倏而变尖:“你、你先将簪子放下!”


    楚泠充耳不闻,只转而道:“若是外翁与舅父都身死,那我在宫闱里已经没有亲眷,陛下尚且有求于我都能如此对待外祖,可想而知,他日等我真的嫁入将军府,周家的今日,就是我的来日。”


    “即使如此,”楚泠手腕用力,“不如早做了断。”


    周作海连忙道:“殿下且慢!”


    他三步并两步地走过去,早已没有了当初那样的嚣张气焰,苦口婆心道:“殿下是陛下的皇姊,将来即便是嫁入将军府,那陛下也是殿下的娘家,殿下何必作这般想?”


    楚泠的脸侧已经有一道浅浅的痕迹。


    周作海自也不敢再迟疑,对楚泠道:“至于殿下的外祖……”


    周作海权衡片刻,“虽有大错,但是陛下自是会看在公主殿下的面子上,酌情处理,从轻发落。”


    这也已经够了。


    这件事维持着微妙的平衡,楚泠的确是重要的棋子,但是倘若她以命相逼让楚桓将外祖放出,以楚桓的性情,哪怕另寻公主,也不会让自己如此为人掣肘。


    但是……


    能用她血肉来换外祖免受皮肉之苦,也是值得的。


    楚泠的膝弯与手臂上,都有细细的擦痕。


    令桃心疼地用伤药涂抹过,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楚泠自幼娇生惯养,哪怕只是受了一些擦伤,也触目惊心。


    加之今日周作海出手也很是用力,是以楚泠身上摔倒的部分,也是红肿了一片。


    楚泠出神地看着令桃处理伤势。


    然后起身道:“我去一趟偏殿。”


    楚泠想到每次给宋陵游涂抹伤药的时候,他永远都是缄默得一声不吭。


    可是药效会浸没过破损的皮肉,灼热又带着痒意,很痛。


    楚泠一路走至偏殿,她踏入温暖的殿内,一路带来的寒意凝结成水珠,漉漉得犹如郦都下了一场雨。


    在沉香殿的这几日,宋陵游几乎很少出现在她面前。


    令桃说,他好似在学字。


    有些不会的,还会问旁边的内侍。


    他很安静,比起他,反而是救回来的狸奴更为闹腾一些,昨日还悄悄咬了令桃放在桌上的点心。


    楚泠走入偏殿的时候,宋陵游手中正拿着一本典籍。


    是外翁之前编纂的前朝史书。


    待听到声音后,宋陵游倏而抬头。


    他的视线在楚泠身上停顿片刻,最后,看向她脸上那已经被遮过的红痕。


    其实已经很浅了。


    宋陵游的神色晦暗不清。


    风雪簌簌如雨打芭蕉,窗外夜如垂纱。


    他轻声问道:“是有人伤了你吗?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