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小区的轮廓在黑暗中浮现，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沈洲拖着消防斧，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肌肉的酸痛和骨骼的疲惫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钝痛的洪流，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身上的黑血已经半干，结成硬壳，走动间发出细微的碎裂声，那股腐臭味如影随形。


    他只想回到自己的床上，关上门，把这个疯狂的世界隔绝在外。


    单元楼的铁门近在眼前。


    门是关着的，但里面有光，还有人影在晃动。


    他加快了脚步，用尽最后的力气，走到门前，伸手拍了拍冰冷的铁栅栏。


    “开门。”他的嗓子干得冒烟，声音嘶哑难听。


    里面的人影顿住了，几颗脑袋凑到门边，朝外张望。


    “是……是沈洲？”一个不确定的声音。


    “他还活着！”


    “快开门啊！”


    嘈杂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沈-洲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还好，他们还认得自己。


    锁芯转动的声音响起，铁门即将被拉开。


    “等一下！”


    一个尖锐的声音制止了开门的动作。


    袁昊从人群后面挤了出来，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与沈洲的狼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的身后，还跟着那天一起出发的另外两个男人。


    “袁昊？你什么意思？”沈洲问。


    袁昊隔着铁门，上下打量着他，脸上带着一种虚伪的关切。


    “沈洲，你别误会。我们只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


    他刻意提高了音量，确保楼道里所有邻居都能听见。


    “你看看你身上，全是血。谁知道你有没有被那些东西抓到或者咬到？”


    沈洲的心沉了下去。


    他举起自己的手臂，又拉起裤腿，展示给门内的人看。


    “我没有被咬，这些都是丧尸的血。”


    “谁能证明？”袁昊反问，“病毒是怎么传播的，我们谁都不知道。万一有体液接触也会感染呢？你敢拿我们一整栋楼的人的命来赌吗？”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立刻激起千层浪。


    门内刚刚还透出些许暖意的邻居们，此刻都变了脸色。他们下意识地后退，拉开了与铁门的距离，仿佛沈洲身上沾染的不是血污，而是即刻生效的剧毒。


    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尖叫起来：“不能让他进来！绝对不能！”


    “是啊，太危险了！袁昊说得对！”


    “他一个人，我们可是一大家子人！”


    “沈洲，你就在外面待一晚上吧，观察一下，明天要是没事我们再让你进来。”一个平时还算熟络的大叔隔着门喊话，语气里带着一丝愧疚，但更多的是不容商量的坚决。


    观察一下？


    在外面？


    沈洲看着他们，看着那些曾经点头微笑的熟悉面孔。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和自私，那是一种为了自保可以牺牲一切的决绝。


    他刚刚从丧尸堆里杀出来，浑身是伤，筋疲力尽。他以为自己回到了安全的港湾，却没想到，这里有另一群“丧尸”在等着他。


    “袁昊，”沈洲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你们能安全回来，是因为我把丧尸引开了。”


    “我们能回来，是因为我们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撤退。”袁昊立刻反驳，“不像某些人，逞英雄，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现在还想拖累大家。”


    他身后的一个男人也附和道：“就是！我们劝你一起走，你不听，非要往里冲。现在怪谁？”


    真是颠倒黑白。


    沈洲的肺部突然开始发笑，但他没有笑出声，只是胸腔在剧烈地起伏，牵动着每一处伤口。


    原来，在他们逃跑之后，已经编好了这样一套说辞。


    他们是“聪明”的幸存者，而他，是那个不听劝告、可能带来危险的“感染者”。


    那些购物车，那些堵住超市大门的重物，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里。


    他们不是在逃跑时慌不择路。


    他们是故意的。


    他们就是想让他死在里面。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比冬夜的冷风更刺骨。这股寒意驱散了所有的疲惫和疼痛，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愤怒。


    “所以，你们不打算开门了？”他再次开口，声音里已经听不出任何情绪。


    “不是我们不讲情面。”袁昊摊开手，摆出一副无奈的姿“我们也要对楼里几十口人负责。这是大家的决定。”


    “对！我们都同意！”


    “你别为难我们了！”


    门内的声音此起彼伏，汇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墙。


    沈洲不再说话了。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隔着冰冷的铁栅栏，看着门内那一张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他看着袁昊脸上那得意的、伪善的表情。


    他曾以为，最大的敌人是外面那些没有理智的怪物。


    现在才发觉，真正可怕的，是人心。


    他慢慢地，将一直拖在地上的消防斧提了起来。


    沉重的斧头在他手中轻若无物。斧刃上干涸的黑血在楼道灯光的映照下，反射出暗红色的光。


    门内的人群瞬间安静了。


    所有人都盯着那把刚刚还在砍杀丧尸的斧头，呼吸都停滞了。


    “你……你想干什么？”袁昊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我警告你，沈洲，你别乱来！破坏公共财产是犯法的！”


    犯法？


    沈洲几乎要被这句话逗笑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说这种话。


    他没有回答，只是用另一只手，轻轻拂过斧刃。那上面还有一些碎肉末，黏腻又恶心。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像是在抚摸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整个单元楼下，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吹过街道的呜咽声。


    沈洲抬起头，视线越过人群，望向楼上属于自己的那个窗户。那里一片漆黑，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那个家，他回不去了。


    至少，今晚是回不去了。


    他不再看那些人一眼，仿佛他们只是一团碍眼的空气。


    他转过身，握着消防斧，一步一步地，重新走入那无边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