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灶火不熄,我也不走

作品:《我在都市活了亿万年

    死寂,是这座城市此刻唯一的主题。


    凌晨四点整,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划破了数百万人的梦境,不是火灾,也非空袭,而是来自市气象台的最高级别红色预警。


    电视、广播、以及所有还能接收到信号的公共屏幕上,都只剩下一行猩红的大字:“紧急通告:受罕见‘静气层’现象影响,全市无线电通讯、卫星导航及无人机信号将完全中断,预计持续时间未知。请市民保持冷静,留于室内,切勿恐慌。”


    冷静?没人能冷静!


    无数人从床上惊坐而起,下意识抓向床头的手机,屏幕上“无服务”的标志像一个冰冷的嘲讽。


    网络断了,社交媒体上最后的哀嚎停留在三点五十九分,无数个聊天窗口里,最后一条信息永远停在了“发送中”。


    恐慌如病毒般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蔓延,窗外,邻居家的灯光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汇成一片沉默而焦躁的海洋。


    市应急指挥中心,监控室内,赵工却像一尊雕塑,死死盯着墙上巨大的城市热力图。


    屏幕上,代表热量的红色光斑并未像往常一样散乱分布,而是凝聚成无数条细密的脉络,从城市地底深处涌出,汇聚,搏动,每一次起伏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


    身旁的年轻技术员急得满头大汗:“赵工,所有通讯基站都失联了!热力系统也报了海量异常数据,这绝对是史无前例的系统故障!”


    “不是故障。”赵工的声音沙哑而干涩,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奋。


    他双手在键盘上化作残影,迅速调出了另一组数据——城市地火能源监测系统。


    当两条数据曲线重叠的瞬间,他嘴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最终化作一抹冰冷的笑意。


    “是‘呼吸’。”


    地火的脉动频率,0.8赫兹。


    这个数字,他在一份被尘封的民俗研究报告中见过。


    那是几十年前,老城夜市里上百口炒锅的灶火,在最鼎盛时,火焰燃烧喷薄的平均共振频率。


    整座城市的地下热流,正模仿着人类最古老的烹饪行为,进行着一次宏大而同步的呼吸。


    赵工指尖发凉,他靠在椅背上,喉咙里挤出一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呓语:“它在学我们……烧火。”


    与此同时,城西的“拾味”非遗文化工作坊内,苏轻烟正进行着每日清晨的例行巡查。


    工作坊致力于复原古法烹饪,厨房里保留着从各处老宅抢救下来的旧式灶具。


    昨夜明明空无一人,此刻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小米粥香气。


    她循着香味走进厨房,只见一口老式铜锅正稳稳地架在早已熄火的砖砌灶台上,锅盖“噗噗”地冒着热气。


    她惊疑不定地掀开锅盖,金黄粘稠的小米粥正在锅里翻滚着细小的气泡,仿佛刚刚熄火。


    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在锅底那层薄薄的米浆上,竟被人用指尖划出了几个字:冷天要吃热饭。


    字迹稚嫩,像孩童所为,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关切。


    苏轻烟心头猛地一颤,她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那个男人。


    她冲出厨房,用工作坊里唯一一部还能使用的老式座机,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听筒里没有说话声,只有一阵阵炉火燃烧时特有的“噼啪”声,温暖而真实。


    那声音仿佛有种魔力,让她狂跳的心脏渐渐平复下来。


    “顾尘?”她试探着问。


    半晌,一个略带沙哑的慵懒男声才从火焰的背景音中传来,像是刚睡醒:“大清早的,扰人清梦。”


    “我这里……”苏轻烟语速极快地描述了厨房里的异状,“是你搞的鬼?”


    “别查了。”顾尘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是老街那几家亡魂太馋,借你的锅熬点粥喝,大惊小怪。”


    亡魂?


    苏轻烟握紧了冰凉的话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们……还能回来?”


    电话那头的火声似乎旺了一些,顾尘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沧桑:“不是回来。是从来没走。”


    城东,最后一片待拆的旧巷。


    须发皆白的玄霄子带着几个巡礼志愿者,正站在一处破败的老院门口。


    这是他们“城市记忆·炉灶影像采集计划”的最后一站。


    院子的主人张婶上个月过世了,再过三天,推土机就会把这里夷为平地。


    “各位居士,这是本市最后一口仍在使用的老式煤气灶了,拍完它,我们的工作就圆满了。”玄霄子神情肃穆,对着院门深深一鞠躬,仿佛在告别一位老友。


    志愿者们架好设备,小心翼翼地推开虚掩的院门。


    就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屋内厨房里,那台满是油污和锈迹的老式煤气灶,“噗”的一声,竟无火自燃!


    幽蓝色的火焰从炉头蹿起,稳定而有力,将昏暗的厨房映得一片诡异的青亮。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灶台后方满是油垢的墙壁上,一行湿漉漉的字迹缓缓浮现,像是有人刚用清水写就:张婶家的腊八蒜还没吃完。


    “啊!”年轻的志愿者吓得跌坐在地,相机都摔了出去。


    所有人都惊骇地看着这超自然的一幕,唯有玄霄子,浑浊的老泪瞬间涌出。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那跳动的蓝色火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哽咽:“您们……您们还记得日子。”


    话音刚落,一股浓郁而熟悉的油渣香,不知从何处飘来,瞬间笼罩了整个院子。


    那不是化学合成的香精味,而是用新鲜猪板油熬炼时,独有的、带着焦香的醇厚气息。


    那是三十年前,这条巷子里每到饭点最寻常、最温暖的味道。


    清晨的菜市场,本该因通讯中断而陷入混乱,此刻却秩序井然。


    顾尘照常在他的“顾氏汤铺”小摊前忙碌着。


    他今天甚至没去进货,但食材却自己送上了门。


    送鱼的老李把一条还在蹦跳的活江鲫扔进他的水桶,送豆腐的王婶放下还冒着热气的板豆腐,连送姜蒜的刘伯,拿来的姜都带着新鲜的泥土芬芳。


    “顾老板,今儿个怪了。”老李挠着头,咧嘴笑道,“菜场里没人收钱,问摊主,都说‘有人结过了’。神了嘿!”


    顾尘只是淡淡一笑,没说什么。


    他低头,目光扫过摊位前的水泥地。


    在他的影子里,有七道几乎微不可察的、更淡的光影交错而过。


    它们形态各异,有的戴着高高的厨师帽,有的腰间系着洗得发白的旧式围裙,动作轻盈,悄无声息。


    他拿起菜刀,手起刀落,精准地在豆腐上划出均匀的纹路,口中轻声道:“老伙计们,心意我领了。但规矩不能坏,下次让我自己付。”


    那七道影子仿佛听懂了,齐齐晃了晃,像是在点头,随后悄然隐去。


    “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


    一阵急促的哭喊声打断了市场的平静。


    一个年轻的母亲抱着一个脸色通红、浑身滚烫的孩子,疯了似的冲到顾尘的摊前。


    她满脸泪水,声音嘶哑:“医院停电了,急诊都关了!救护车堵在路上根本过不来,孩子烧得快不行了!”


    周围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却都束手无策。


    顾尘抬起头,看了一眼孩子紧闭的双眼和干裂的嘴唇。


    他一言不发,转身掀开身边一口半人高的大汤锅。


    锅盖揭开的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浓郁香气喷薄而出,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食材的精华。


    他舀出一勺滚烫的乳白色高汤,倒入一只粗瓷碗中,又随手从看似空无一物的袖口里,抖落半片枯黄的叶子。


    那叶子形状古怪,一落入汤中,便无声无息地融化了。


    他把碗递给那位母亲:“喝完,睡一觉就好了。”


    女人将信将疑,但此刻已是走投无路,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她吹凉了汤,小心翼翼地给孩子喂了下去。


    说也奇怪,那孩子闻到香气,竟主动张开了嘴,几口便将一碗汤喝得干干净净。


    喝完后,他咂了咂嘴,竟真的在母亲怀里沉沉睡去。


    半小时后,就在众人焦急的注视下,孩子额头的热度奇迹般地退去,呼吸也平稳了。


    他悠悠转醒,揉着眼睛,嘟囔了一句:“妈妈,我梦见奶奶了,奶奶给我盖被子,好暖和。”


    年轻的母亲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激动得泣不成声,对着顾尘就要下跪,被他伸手扶住。


    一直站在旁边默默观察的苏轻烟,拿起那只空碗,目光锐利地盯着碗底。


    在汤汁蒸发后,碗底边缘竟残留着一圈细密的银色纹路,那纹路古老而复杂,仿佛某种符文。


    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顾尘接过碗,用抹布随意地擦拭着,头也不抬地说:“别问,问就是祖传配方。”


    夜色渐深,顾尘收摊。


    当他把最后一口汤桶搬上三轮车时,异变再生。


    整条老街,所有食肆、酒楼、小吃店的排烟管道,无论新旧,无论是否在使用,竟在同一时刻发出了低沉的共鸣。


    那声音不似金属的摩擦,反而像无数支埙与箫在合奏,呜呜咽咽,奏出一段悠扬而古老的安眠曲。


    市应急指挥中心,赵工猛地冲出办公室,抬头望向夜空。


    只见笼罩全城的厚重云层,再一次从中心裂开,巨大的蒸汽漩涡再度成型。


    这一次,蒸汽没有勾勒出灶火,而是凝聚成了一口倒悬于苍穹之上的巨锅。


    那锅巨大无朋,光滑如镜的锅底,清晰地映照出下方城市的万家灯火。


    而在巨锅的锅沿,四个由蒸汽组成的小篆古字缓缓亮起,每一个字都如山岳般沉重:


    共命同炊。


    赵工浑身剧震


    这是契约成立的印记。


    此刻,老街尽头,顾尘正停下三轮车,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盐罐,捻起最后一撮盐,均匀地撒入汤桶中。


    身后冲天的异象,仿佛只是他这锅汤升腾起的寻常水汽。


    炉火的余温映着他深刻的眼角细纹,那细纹的形状,像一道古老的封印,也像一抹洞悉一切的微笑。


    天上的巨锅与乐章缓缓散去,笼罩城市的“静气层”也随之消散。


    手机信号瞬间恢复,网络上积攒了数小时的信息,如潮水般涌入每个人的设备。


    然而,预想中的喧嚣与骚乱并未到来。


    整座城市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宁静。


    无论是刚刚目睹了神迹的市民,还是在监控屏幕前见证了这一切的掌权者,都在这片死寂中,感受到了某种规则被彻底改写的寒意。


    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