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那碗面,我欠了三十年

作品:《我在都市活了亿万年

    京州市应急响应中心,数据分析部。


    赵工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条纤细却顽固的曲线,它像一根刺,扎进了庞大而有序的全城地火监控网络。


    三十年,整整三十年,这个位于城南“坤门”老区的微弱热源,每天凌晨六点准时升温,又在六点零五分精准回落,风雨无阻,仿佛一个沉睡巨兽的规律呼吸。


    全城数万个地火节点,或强或弱,都遵循着大地脉动的潮汐,唯独它,像一个校准到毫秒的原子钟,固执地维持着自己的节律。


    他调出高精度卫星影像,画面放大,再放大,最终定格在一栋灰扑扑的六层居民楼上。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栋楼,正处于城市规划图上标注的“龙脉末端盲区”,理论上,这里应该是地气枯竭的死地,绝不可能有任何形式的能量流转。


    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楼顶天台。


    一根被岁月侵蚀得几乎看不出颜色的红绳,常年挂在那里,绳子末端,系着一个同样陈旧的小布偶,在风中微微摇晃,像一个沉默的招魂幡。


    他权限不够,只能调阅最基础的户籍档案。


    记录显示,三十年前,这栋楼的顶层住着一位无儿无女的独居老妇,死于那场席卷全城的特大暴雨。


    她生前唯一的异常记录,是每个月都会雷打不动地去邮局,往城西夜市的方向寄一封匿名信件。


    三十年前的死者,三十年不变的热源。


    赵工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这串数据背后,藏着一个被时间掩埋的秘密。


    同一时刻,城西,“忘川”古玩店。


    苏轻烟正小心翼翼地清理着第九盏“引魂灯”的残片。


    灯油早已干涸,只剩一点混杂着灯芯草木灰的残渣。


    她用特制的镊子夹起一点,想用“梦香”溶剂清洗。


    一滴琥珀色的“梦香”不慎滑落,滴在了她腰间系着的一条洗得发白的旧围裙上。


    刹那间,奇异的香气弥漫开来,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重组。


    她看到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小女孩,孤零零地坐在老旧的餐桌旁,双手托着下巴,眼巴巴地望着门口。


    桌上,放着一碗清汤面,上面卧着一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


    窗外,是瓢泼的夜雨,雷声滚滚。


    “爸爸说今晚收工就回来给我过生日的……”小女孩的呢喃声在苏轻烟耳边响起,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期盼。


    画面猛地一转,切换到了暴雨倾盆的街头。


    一辆简陋的铁皮餐车在齐腰深的洪水中翻滚,失控地撞向路边的电线杆。


    车上的锅碗瓢盆散落一地,一把长柄锅铲被死死卡在排水口的铁栅栏上,浑浊的汤水混着雨水,染黄了整条街道。


    苏轻烟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窒息。


    三十年前那场被称为“壬子之灾”的大水,她有印象,那是足以载入城市史册的天灾!


    而那个餐车,那个锅铲……她猛然想起,顾尘那把从不离身的锅铲上,就有一道陈年的弯曲划痕。


    那个等爸爸回家的小女孩……就是如今城南那栋老楼里,每晚都会准时亮起一盏孤灯的空屋主人!


    “忘川”后厨,阿九的残魂寄居的铁锅突然发出一阵嗡鸣。


    锅底残余的水痕,在无人搅动的情况下,自行流淌,最终凝聚成一个清晰的卦象——坤。


    坤卦,位属西南,对应大地,也指向着城市地脉的归藏之处。


    赵工几乎是夺门而出,他根据阿九卦象的指引和自己数据的定位,带着便携式地热勘探仪,直奔城南那栋老居民楼。


    楼道里弥漫着一股陈腐潮湿的气味,声控灯坏了大半,他摸索着来到地下管道层。


    这里的暖气管道早已废弃,锈迹斑斑。


    在一处管道交汇的狭窄空间里,勘探仪的指针疯狂偏转。


    他拨开缠绕的蜘蛛网,在暖气井的内壁上,发现了一块被锈蚀的几乎与管道融为一体的铁牌。


    他用工具小心翼翼地撬下来,擦去表面的污垢,几行模糊的刻字显露出来:“顾记面摊·生日特供”。


    他将铁牌翻过来,背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像是用钉子仓促划上去的:“给小月的第一百个生日面——爸爸。”


    一百个?


    赵工脑中轰然一响。


    他猛地想起三年前,顾尘的“顾记面摊”第一次接入电子支付系统,他作为技术支持在场。


    他清楚地记得,顾尘从不在POS机上打印任何“个人备注”,说那是多余的花样。


    唯有一次例外,一张本该作废的交易小票上,他亲眼看到顾尘打下了几个字:“存档:未送出。”


    一个疯狂的念头涌上心头。他颤抖着手指,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顾老板……你当年,是不是有个女儿?”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仿佛凝固了时间。


    几乎在赵工发现铁牌的同时,一名身穿藏青色道袍,仙风道骨的老者,出现在老居民楼对面的街角。


    玄霄子,守灶盟的当代盟主,他并非被数据或卦象引来,而是察觉到了一丝异常。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淡,却又坚韧无比的“亲情业力”。


    这不同于他处理过的任何杀伐因果,那是由长达三十年的思念、悔恨和期盼凝聚成的无形锁链,一头连着生者,另一头,则深深地扎根于这片死地。


    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在街角静静蹲守了三日。


    第三天黄昏,他终于看到了异象。


    一个白发苍苍、步履蹒跚的老太太,拄着拐杖从楼道里走出。


    她的身影有些虚幻,仿佛随时会融入暮色。


    她走到街边的旧邮筒前,吃力地将一封信塞了进去。


    待她身影消失,玄霄子身形一晃,已至邮筒前。


    他略施法诀,那封信便安然落入他手中。


    信封上没有地址,没有收信人,也没有邮票。


    他拆开信,内页只有一句话,字迹娟秀却带着一丝颤抖:“爸爸,今天我也煮了面,你尝尝看熟了吗?”


    落款的日期,赫然是昨天。


    玄霄子凝视着那行字,久久不语。


    这股业力,已经强大到足以让执念化形,在固定的时间,重复固定的行为了。


    他长叹一声,将信原封不动地放回邮筒。


    随即,他发出一道密令:“封锁此区,列为‘静默’级禁地,任何人不得靠近干扰。”


    夜幕降临,顾尘来了。


    他没有带那把标志性的锅铲,背上只有一个看起来很沉的斑驳木箱。


    他走到那扇虚掩的房门前,轻轻一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长叹。


    屋内的陈设,与苏轻烟在“梦香”中所见一模一样。


    墙上泛黄的日历,永远地停在了三十年前的那个雨夜。


    餐桌上,那只空碗和一双筷子,摆放得整整齐齐,仿佛主人从未离开。


    顾尘缓缓放下木箱,打开,里面是一口从未在面摊上出现过的小巧铜锅,锅身刻着繁复的云纹。


    他将铜锅架在角落里一台老旧的煤炉上,倒入带来的清水。


    当他划燃火柴,点燃煤炉的那一刻,整栋楼的地下管道,那些废弃了三十年的地暖管道,竟齐齐发出一阵低沉的共振!


    三十年来,被龙脉盲区积压在此,无处宣泄的地气,仿佛找到了唯一的出口,顺着盘根错节的管道疯狂涌来,最终汇聚于那口小小的铜锅之中。


    火焰由橘黄变为幽蓝,锅中的清水瞬间沸腾。


    他低声呢喃,像是在对谁承诺:“这次……不赶时间。”


    汤沸了。


    他捞面、加蛋、撒上翠绿的葱花,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而精准,充满了仪式感。


    面刚盛好,窗外毫无征兆的风雨骤起。


    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墙上挂着的一张旧照片——照片里,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站在“顾记面摊”前笑得无比灿烂,她身边的顾尘蹲着,手里高高举着一面写着“小月生日快乐”的小旗子。


    就在闪电消失的瞬间,整条街的路灯“啪”的一声同时熄灭,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唯独这间屋子,被一种柔和而明亮的光芒笼罩,亮如白昼。


    一碗热气腾腾的生日面,静静地摆在桌上,正对着那双空置的碗筷。


    而顾尘,已不见踪影。


    第二天,住在楼下的住户心有余悸地跟邻居说:“昨晚后半夜,好像听见楼上有人喊‘小月,面好了’,声音可温柔了。我好奇开门想看看是谁,走廊里却一个人也没有……可他家那门不知怎么开了,桌上……桌上多了碗面,还冒着热气。”


    与此同时,在无人能及的海底裂缝深处,那盏代表着“壬子”的第九盏引魂灯,在燃烧了整整三十年后,灯火缓缓摇曳,最终彻底熄灭。


    紧接着,第十盏灯笼的灯芯之上,一簇全新的火焰,悄然亮起。


    老楼里,那碗面条的热气已经散尽,但那股柔和的光芒却并未完全消失,而是化作无数微不可见的粒子,悬浮在空气中。


    整个房间,乃至整栋楼的空气,都因此变得与外界截然不同,凝滞而沉重,其中蕴含着一种既非热量,也非光芒的奇异能量,等待着下一个敏锐的探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