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月下赴约的是我,也是它
作品:《我在都市活了亿万年》 北山的老槐下,月华如水银泻地,将每一片树叶都染上了一层清冷的霜白
嗡鸣声陡然响起,并非来自风,而是源于地下。
老槐树虬结的根须旁,一寸寸土层自行破开,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铃竟无视重力,缓缓浮出土面。
它悬停在半空,开始高速旋转,发出的嗡鸣声愈发尖锐,铃身上,一圈圈淡紫色的雷纹随之亮起,如呼吸般明灭不定,将周围的夜色都撕开一道道细微的裂痕。
一道佝偻的身影踏着破碎的月光,悄无声息地走近。
他身形枯槁,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每一步落下,都让地面的碎石化为齑粉。
来者,正是燕家寻觅百年而不得,早已被记为“仙逝”的燕老祖。
他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那枚旋转的铜铃,贪婪与狂热交织,声音嘶哑的像破锣:“找到了……‘镇界之器’的引子,终于找到了!”
他伸出枯爪般的手,指尖萦绕着死灰色的气流,闪电般抓向铜铃。
然而,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的刹那,铜铃上的雷纹猛然爆闪!
“噼啪!”一声脆响,一道比发丝还细的紫色电光弹射而出,精准地击中了他的指尖。
“啊!”燕老祖如遭雷击,整个人被一股沛然巨力向后掀飞,重重撞在老槐树干上,震得枯叶簌簌而落。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根曾触碰雷光的手指已然焦黑一片,丝丝缕缕的毁灭气息正顺着经脉向上蔓延。
他急忙催动全身灵力,才堪堪将那股霸道无匹的雷霆之力压制下去。
“好霸道的雷法!”他眼中惊骇与愤怒交织,抬头怒喝,声浪滚滚,震得山林回响:“是哪个鼠辈在此设局?!给老夫滚出来!”
回答他的,不是人声,而是一阵凄厉高亢的鸦鸣。
“呱——!”
一只体型远超同类的巨鸦从夜空中俯冲而下,双翼展开足有丈余,每一根羽毛都闪烁着金属般的冷光,瞳孔中更是跳动着紫色的电弧。
正是雷鸦首领。
它落在老槐树的另一侧,张口吐出另一枚一模一样的铜铃,精准地放在了第一枚铜铃的旁边。
两枚铜铃在空中遥相呼应,旋转的频率瞬间同步。
它们释放出的雷纹交织在一起,不再是零散的电弧,而是构成了一个完整而玄奥的符文图样。
燕老祖瞳孔骤缩,他认得这个符形,那是上古时代用于镇压山川地脉的禁制!
“轰隆隆——”
大地开始剧烈震动,仿佛有远古巨兽即将苏醒。
在两枚铜铃的正下方,一道巨大的石碑破土而出,越升越高,直至三丈有余才堪堪停下。
月光照亮碑面,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四个古朴大字,每一个笔画都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警告:
非请勿入。
与北山的死寂和惊变不同,人间烟火气最盛的夜市正值鼎沸。
苏轻烟穿过熙攘的人群,每一步都走得有些犹豫。
她攥紧了手中那卷精心绘制的图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图纸上,是一座匪夷所思的倒悬庙宇,结构繁复,气势恢宏,正是她梦中反复出现的景象。
她终于走到了那个熟悉的摊位前。
孜然与炭火的香气扑面而来,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正背对着她,埋头用力地刷着一口大铁锅,动作娴熟而有力。
苏轻烟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勇气,轻声问道:“顾尘,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必须对你拔剑,你会躲吗?”
刷锅的声音戛然而止。
顾尘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目光落在身前那盆清水中。
水中倒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也倒映着身后那个女孩紧张而倔强的神情。
他看着水中的倒影,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不会。”
苏轻烟心头剧震。
“因为那一剑,”顾尘的声音继续传来,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本就是我教你的。”
轰!
苏轻烟的脑海里仿佛有惊雷炸响,无数破碎的、模糊的记忆碎片险些冲破束缚。
她还想追问,手臂却被一只微凉的手猛地抓住。
“跟我走!”冷青衣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不容分说地将她拉离了摊位。
两人快步走到夜市的僻静角落,冷青衣才松开手,反手将一枚温润的龙形玉佩塞进苏轻烟掌心:“他说得对,但你也得记住——有些门,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这枚玉佩能暂时稳固你的神魂,别让那些记忆冲垮你。”
没过多久,又一位不速之客来到了顾尘的摊前。
来人是莫三笑,他穿着一身得体的长衫,脸上挂着招牌式的微笑,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敬畏与无奈。
“顾先生。”他微微躬身,姿态放得很低。
顾尘抬眼瞥了他一下,手上动作不停,将一串串羊肉娴熟地翻面,撒上最后一撮香料:“燕老头让你来的?”
莫三笑苦笑一声。
他确实是奉了刚从北山狼狈归来的燕老祖的严令,前来“请”顾尘赴北山一谈。
但此刻,他却从怀中取出了一份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文件,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老祖宗的命令,晚辈不敢不听。但晚辈的爷爷,也托我给您带了句话和一样东西。”
顾尘没接,只是示意他打开。
莫三笑展开文件,那竟是一份燕家祖训的副本,纸页泛黄,字迹古老。
他直接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用朱砂红笔明确记载着一行触目惊心的家规:“遇金甲守界者,当俯首称臣,不得持兵相向,违者,逐出宗族,永世不得翻入祖祠!”
莫三笑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爷爷说:‘三百年前,燕家欠守界人一条命。这份债,今天该我们还了。’”
顾尘手中的动作顿了顿,点了点头,声音里听不出喜怒:“还算明白。”他随手拿起两串刚烤好的鸡翅,又多加了两个流心蛋,一同打包好递给莫三笑:“你的。加了双蛋,不收钱。”
莫三笑前脚刚走,一道黑影便悄然落在了摊车顶上。
雷鸦首领收拢双翼,张口吐出一片巴掌大小、布满裂纹的古朴龟甲。
龟甲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咒文,但其中一部分已经模糊不清,显然是一篇残诀。
顾尘拿起龟甲,只扫了一眼,眸光便微微一闪:“雷府唤灵诀……这东西竟然还在,失传七千年了。”
他没有用笔,只是伸出食指,在旁边的油碟里轻轻蘸了一下,然后以指尖的油脂为墨,在那片龟甲背面的空白处迅速划动起来。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随着他补全最后一行咒文,整片龟甲猛然一震!
“嗡!”
龟甲上所有的咒文瞬间被点亮,迸发出璀璨的雷光。
一道道光影从龟甲中投射而出,在半空中交织,最终竟汇聚成一座宏伟宫殿的虚影。
那宫殿漂浮在云端雷海之中,亭台楼阁,神兽雕塑,无一不散发着亘古、威严的气息,正是传说中早已湮灭在时光长河里的“雷府天庭”!
深夜,万籁俱寂。
顾尘独自一人坐在老旧居民楼的屋顶,手中把玩着那枚恢复了平静的龟甲,目光遥遥望向北山的方向。
“你来了。”他轻声道,仿佛在对空气说话。
他身侧的虚空微微漾起一圈涟漪,冷青衣的身影凭空出现,手中捧着一本更为古旧、泛黄起毛的手札。
“这是我母亲临终前交给我的,《守器人纪事》。”冷青衣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里面说……说你们本是一体,是执掌天地秩序的‘守界人’。后来因为一场‘断魂之战’,你的神魂被强行分裂。那个你在画中看到的猩红面孔……是你被剥离出去的执念和杀伐之念。”
顾尘沉默了许久,夜风吹动着他的发梢。
他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本手札。
书页很脆,仿佛一碰即碎。
他没有从头翻看,而是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那一页上没有纪事,只有一行用鲜血写下的字,字迹潦草而疯狂,却又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期盼:
“兄弟,回家吧。”
子时三刻,北山之巅。
那块“非请勿入”的石碑前,燕老祖枯坐不动,如一截风化的朽木。
他想不通,耗费燕家数代心血寻找的线索,为何会指向这样一个恐怖的禁制,背后又牵扯着怎样一位存在。
忽然,一阵浓郁的不讲道理的烤串香气,顺着山风飘了过来。
燕老祖愕然回头,只见月光下,一个年轻人正拎着一个硕大的保温箱,悠哉游哉地从山道上走来。
他的身后,跟着一群气息骇人的雷鸦,肩上还蹲着一只睡眼惺忪的九尾小狐狸。
来人正是顾尘。
他走到石碑前,仿佛没看到一旁杀气腾登的燕老祖,自顾自地打开保温箱,热气和更浓郁的香气一同涌出。
他取出几串还在冒油的烤羊肉,递了过去。
“尝尝?刚烤的,正宗西域配方,撒了两遍料。”
燕老祖彻底怔住了,他活了数百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场面。
他堂堂燕家老祖,在这里枯坐一夜,对方竟然是来送宵夜的?
他下意识地问道:“你就为了送这个?”
“不。”顾尘微微一笑,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温和,“我是来告诉你——下个月夜市美食街要搞促销活动,全场八折。别让你家里那些不成器的小辈,再跑来捣乱,影响我做生意。”
话音未落,一股极致的寒意陡然从燕老祖心底升起。
他骇然发现,顾尘脚下的影子在月光下拉得极长,竟没有保持人形,而是在微微蠕动、扭曲。
紧接着,那道影子竟仿佛活了过来,缓缓与清冷的月光融为一体,最终在顾尘的身后,化作了一道模糊而猩红的轮廓。
那轮廓抬起头,虽然没有五官,却能让人清晰地感觉到它在“看”着燕老祖。
随即,它的嘴角无声地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充满了暴戾与嘲讽的笑容。
猩红的轮廓在月下缓缓消散,仿佛从未出现。
顾尘脸上的微笑却真实无比,他转身,向着山下万家灯火走去。
夜还长,但天,终究会亮。
而每一个清晨,都有它固定的轨迹和必须要做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