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镜有些不对劲。


    拉维尔没办法准确描述哪里出了问题，但改变应该发生在一切都没有开始之前。


    只是原本格外嚣张跋扈，刁钻刻薄的性子，变得不再那般张扬，反倒多了些让人可以隐隐察觉到的忌惮与体贴。


    但他实在没什么过多的精力去向更深的层面探究什么，早就一心扎在了如何找回苏玖，让她没法再如此轻易离开自己这件更重要的事上。


    不管用什么办法，留下她。


    “您请喝水。”苏玖搀着他坐到椅子上，将温温热的茶水倒出，礼貌体贴地呈到拉维尔面前，“一会需要我送您出去吗？虽然我也是才到这里不久，不过有人陪着，总是会更安全一点。”


    少女说话时语调缓慢而温柔，平静的眸子里丝毫没有会刺痛男人的决绝，剩下的唯有从未变过的生命力。


    她好像在这里过的要好很多。


    就是这样的事实，才让拉维尔更加喘不过气，更加无法接受。


    离开自己后，她仍然有让生活变得美好的能力，显得他是如此可有可无。


    黑色的瞳孔里如愿拉维尔倒影着这副修改过的面容，不仅垂垂老矣，皱纹如沟壑般纵横，体态更是难堪至极。


    魔镜没有欺骗他，用它的魔法连苏玖那双特别的眼睛都可以隐瞒。


    不过实在太丑陋了。


    男人只是瞥到一眼，便不愿再看。


    “不必送我。”他垂下头，银色的发丝从兜帽中滑落，遮住了男人的神色。


    苏玖听到对方用阴侧侧的语调回应道，“我是来看你的。”


    就算知道这人是拉维尔，但是在听到这话时，她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别太暧昧了行吗？


    有点雷人。


    但她还必须装作一无所知。


    “您是来找我的。”少女怔愣一瞬，又露出微笑，“但我并不认识您呀，是有人嘱托您来看我吗？我在这里感觉还不错。”


    拉维尔没有开口否认，似是觉得这样的回答并不符合预期，没有达到目的，便淡淡道，“没有人嘱托，我只是一个卖苹果的，找到顾客就是我来到森林里的目的。”


    说着，他从挎着的篮子里拿出一颗色泽红润，表面光滑，圆滚滚的大苹果。


    瞧着倒是卖相极好，清脆可口。


    “哇。”苏玖配合地发出惊讶的语气词，生动形象地来了段教科书般的表演。


    “您的苹果看起来真是十分美味，怎么卖的呀？”她不出所料地问价，“正好今天我打算做一个苹果派，有了夫人的苹果，一定会让它变得更加特别。”


    男人闻言攥紧了篮筐的把手，就连举着苹果的手也隐隐颤抖。


    克制住将其捏碎的冲动，拉维尔将篮子放在一边，转而去牵少女白皙的手。


    粗粝的皮肤如同树的纹路，覆上苏玖手背的瞬间冰冷干枯的触感，实在让人难以适应。


    “你可以先尝尝。”他咯咯笑了两声，把苹果放在苏玖掌心，带着血色的白与果实的艳丽相互衬托，格外引人瞩目。


    “毕竟我说它是否香甜，并不能成为你判断的依据，无论什么东西只有尝试过才知道适不适合。”


    苏玖真的觉得此人现在真是入戏颇深，就连老婆婆巫师的那种神叨叨的劲都装得极像。


    并且话里有话地点了她。


    不过——


    少女捧着苹果放在一旁，自然地回握住了拉维尔的双手，细细抚摸着。


    “苹果的事情不急，我迟早都会尝到的。”她专注地看着面前弯着脊背，将全部身形都隐藏在宽大黑色斗篷的人，语气里带上了佯装的探究。


    “可是夫人您为什么会如此不自信呢，明明一瞧这果实的品相就可以知道您栽种的手艺，但却偏偏谦虚到了这种地步。”


    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可却总是有种奇怪的别有所指，拉维尔总觉得这个腔调有些似曾相识，可不待他细想，就又听她道，“夫人有什么子女吗，怎么让您来这么偏僻的地方维持生计？若是我，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的。”


    小姑娘愤愤不平地竖起眉毛，仿佛已经跟他素未谋面的“子女”吵了一架。


    拉维尔被逗的，唇角终于翘起一抹真心的，小小的弧度。


    或许是许久没有跟她有心平气和的交流，他并没有特别着急让苏玖吃下苹果，毕竟之后的效果，听魔镜所说，并不是什么可以让对方接受的。


    再一次失去所谓的自由，她一定是不愿的。


    可他不会善罢甘休。


    “我没有子女。”拉维尔语气里带上些无奈，“唯一养育了许久的孩子，为了追求真爱，离开了我。”


    半真半假的话，只为了掩盖他的心里的想法。


    对于伪装极其自信的缘故，让他没有再过多掩饰什么，相信小姑娘也最多会认为是巧合。


    他透过发丝的缝隙去窥视苏玖此刻的反应，却看到她的表情没因为那些话有一分一毫的改变。


    “夫人真是可怜。”感叹的话语里更多的是叹息，她松开了握着拉维尔的双手，敛去眉眼，“但我想，这个孩子或许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男人的心因为她温软的掌心的离开而慌乱起来，指尖不舍地勾了勾，却无法挽留。


    “什么苦衷？”他蹙起眉毛，似是不解，“她说想要追求自由，不喜欢我的控制与不真诚。”


    喑哑的声音带上些可怜，“但我已经改变，她还是走了，不愿传回来一点消息。”


    拉维尔说这些话时，并没有看着少女，只是跟自言自语般，陷在了仅仅他能明白，也不愿清醒的情绪里。


    并且，他的潜意识里，并没有一条关于正面苏玖的指令。


    原因复杂晦涩。


    可她却明白。


    细嫩的双手因为做过许多活计，掌心和指腹都有了薄薄的茧。


    此刻托住了男人的脸颊，不容置疑地轻轻抬起。


    “您为什么从不看我。”小姑娘认真地盯着他，语气有些不满，随后又被调皮又玩味的笑所代替。


    “因为您只要看向我，就会被我发现……”


    男人听着她的话，只觉得呼吸都凝滞住了，心脏跳动的速度逐渐加快，声音震得他耳膜都开始疼起来。


    可苏玖坏心眼地停下了，抿起了唇瓣，就这样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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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些两人心知肚明的期待吊起在空中，就这么不如他愿地晃荡着，无法重新落地。


    直到最后她还是没有说出那个字，只是又低声婉转地唤他。


    “夫人。”


    拉维尔自然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泪水瞬间就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滚落。


    那双原本狭长冷艳，望向她时，总是带着化不开浓郁情意的黑色眼眸，此刻却混浊暗淡，完全瞧不出到底有什么相同的方。


    这应该是再完美不过的伪装，但她为什么可以这么肯定呢？


    为什么没有丝毫犹豫呢？


    他不明白。


    男人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好在苏玖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想法，在听到任务进度加百分之五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可以离开了。


    剧情节点只剩下最后的两点，一个是吃下苹果，一个就是等待斯诺在预定好的时间里来到这里，将白雪吻醒。


    为了完成“真爱”之吻的条件，她可没少做准备。


    而好闺闺虽然已经看透了一些秘密事情，但还是非常配合她的行动。


    真是靠谱极了。


    毕竟她给出的酬劳极其丰厚。


    苏玖赴死向来都是从容的，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样。


    就算这个被111调配出的特制毒苹果并不会让她痛苦的死去，或者说，只是让她沉睡。


    这个她第一个进入的剧情，马上就要杀青了，此刻倒是生出几分不舍。


    拿出手帕一点点抹去拉维尔眼尾的泪水，少女又露出了那种温和的笑容。


    最好的棉质布料，就跟她皮肤那般柔软。


    可终究是赝品，总是比不上她。


    拉维尔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在那双可以看透一切的眼睛里，他的所有企图，所有阴暗的想法，好像都无所遁形。


    就这么呆呆地看着苏玖重新拿起桌上的苹果，像只乖顺可爱的小兔子似的，轻轻吻了他。


    吻了这副连他自己都嫌弃的皮囊。


    “夫人什么样子都好看。”


    淡淡的清甜味道将他笼罩，蜜糖的声音将他慌张的心跳掩盖。


    “不过，我还是喜欢您原本的容貌，下次可以别用这些魔法伪装吗？”


    “什么下次？“


    男人的大脑早就宕机，但还是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个格外醒目的字眼。


    拉维尔不知道少女此刻拿起苹果的意图，既然早就知道他是他，那凭借她的敏锐，怎么会不知道其中会有问题。


    “白雪想做什么？”


    苏玖将手帕塞到他手心，没有回答。


    苹果被咬了一口，清脆的声音一如预料那般。


    充盈的汁水溅入口腔，甜滋滋的。


    少女趁着尚未昏睡，最后揽住了拉维尔的身体。


    “希望您可以明白……下次可别再将我推开了，好吗？”


    她逐渐闭上眼，拉维尔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魔镜所说的效果从来不是怀中人儿表现出的样子。


    那些出乎意料的从容，那些对一切的了然，都有了答案。


    “你们一起骗了我，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