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 36 章

作品:《不老春

    “沈宿!”


    “沈宿!”


    “救命!”


    “救命啊!”


    “你在哪里?!”


    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沈宿,你到底在哪里?!


    细姑一面拼了命地跑,一面扯着嗓子喊,她从没有这样迫切地想要见到一个人。


    她大意了,她以为过了这么久,又错开了日子,就会安全。


    谁知道会这样!


    身后的刘春根越追越紧,细姑已经可以听到他的脚步声和叫骂声,但她不能、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


    “沈宿你快点听到啊!我今天得救了,回去给你也立个牌位,一天三顿香烧给你!救命啊——”


    细姑跑得快喘不上气了,根本顾不上后背腰疼。


    终于!


    一道黑影在丛丛树影间掠过,又急又快。


    “沈宿!”细姑喜出望外。


    只见沈宿沿着山道连跳带跑,几个起落就到了细姑身边,他刚站定身子,就伸出手稳住了细姑的身形,“怎么了?”


    “有人要害我!”细姑扯着沈宿胳膊停下来,直喘粗气。


    沈宿闻言将她揽到身后,一脸冷色地看向山路另一头——刘春根神形狼狈、脸色阴狠地停在了他们的不远处。


    “这人是谁?”


    “刘春根!刘洪没出五服的侄子!”细姑咬牙切齿,“都半年了,这王八蛋还不死心!”


    “今天我在,他动不了你一根汗毛!”沈宿向身后的细姑保证。


    这种货色,他还不看在眼里。


    刘春根自然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欺负欺负妇孺还行,力气大些的老男人他都不一定打得过。


    此时他眯着眼睛躬身向后,一面盯着着细姑沈宿两人,一面时不时地觑着脚下的山路,嘴里还不三不四道:“小婶子好本事,我小叔的尸骨还没化干净,你这边就有了新姘头!你半夜做梦不怕梦到他老人家?”


    这种浑话,沈宿送镖听多了,全不放在心上,他去看细姑。


    细姑更不在意,他们夫妻俩早在地下团聚了,关她王畅什么事儿?但也不能叫人白骂喽!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姓刘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流脓的烂脑壳里想的什么腌臜货!你个脚下没根的废物,想女人想疯了吧你!刘洪死了还有我给他上坟,你小子死了都没人给你哭一声!寡妇都看不上你!”


    这两句话戳到了刘春根痛处,他二十好几了,爹娘早死,哥嫂嫌他,媳妇没有,日子过得紧巴巴,连个相好的都捞不到。


    他眼红刘洪这个小叔很久了!


    “臭婊子!你别以为有这个——”他话还没说完,沈宿一个箭步冲到他身前,随即一拳打在了刘春根的肚子上。


    这一拳就打得刘春根直捂住肚子,倒在地起不来。


    “好!打得好!”细姑鼓掌,“叫你嘴臭!”


    一个泼皮无赖指望着有什么硬骨头,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后,刘春根趴在地上哀嚎,“婶子,婶子,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细姑是万万信不过刘春根的,她至少得把这个人的胆子吓破了才行,于是笑眯眯地看着沈宿,神情狡黠,“咱们在这里结果了他,会不会被发现?”


    沈宿心领神会,“做得干净就不会,只是一会儿挖坑埋尸有点费力气。”


    孺子可教也!


    细姑回以一笑,“那还等什么?快动手啊!”


    沈宿失笑,这人还演上瘾了!


    “好!”


    说着装作要从腰上抽出一把刀来。


    沈宿这一下动作,吓得刘春根压根顾不上疼,捂着肚子,连滚带爬地朝山下奔命去。


    没一会儿,就跑得不见人影了。


    细姑和沈宿两个看这情形,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


    “哎呦——”细姑一手扶住了自己的腰。


    “怎么了?”沈宿的笑声停了下来,男女有别,他不好上前查看女子的腰身,只能关切道:“伤到了?”


    “没事!没事!”细姑摆摆手,她没说自己刚才撞到了石碑上,“笑岔气了!笑岔气了!”


    沈宿欲言又止,骡车还在上面,眼下细姑的情况显然也不能留她一个人在此,于是他向细姑伸出小臂,“还能走吗?车在上面。”


    细姑明白沈宿的意思,让她跟着上去,坐上车就好了。


    她点点头,一手扶住沈宿的胳膊,“能走!”


    车停在在一个偏僻的坟头边上。


    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坟——一个长满了荒草的坟包,鼓在一片无人往来的野林地里,没有墓碑。


    “这里面是谁?”


    “我的一个故人!”


    “死多久了?”


    “快十年了!”


    “怎么没有竖碑?”


    “仇家还在,不能竖碑。”


    沈宿是个什么情形,细姑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平日活人一个的沈宿,此刻变得如同半死了一样。


    这大概是个对他很重要的人吧!


    细姑收回手,端直了身子,对着坟头拜了一拜,“您安息!”


    沈宿看着细姑动作,心中复杂,片刻之后方道:“咱们走吧!”说着走到一旁的树上解开了缰绳。


    细姑跟着走到车边,她想上车,可是这会儿腰上使不上力气,摸着车边有点犯愁。


    沈宿走过来,道一句“得罪了”,随即偏过头去,两手掐在细姑肋下,一使力,将人送到了车上。


    “诶——你力气真大诶!”细姑坐上车,惊奇道。


    她现在个子不矮,人也不瘦,但是沈宿几乎就这么轻轻一下,就把她搬了上来。


    这人看着瘦,原来这么有力气的!


    沈宿本来还有几分不自在,叫细姑这么一夸,那点不自在顿时去了大半。


    “这不算什么,镖行里大家都是这么搬货的!”他牵着骡子在前头走。


    等到了半坡,细姑忙道:“沈二哥,我的篮子还在刘洪的坟头边上!”


    “好!你不要动,我去去就回!”


    沈宿将篮子拿了回来——篮子都叫打歪了。


    细姑有些可惜,好在一点礼物都叫她放在了车上。


    她对沈宿道:“等下我想去小岭村。”


    沈宿回她,“我也要去。”


    “这么巧?”


    “不巧,我今天本就是要去白家娘子那里。”


    “你去她家干嘛?”


    “镖行和白娘子家里有点生意上的往来。”


    “什么生意?”


    ——菜蔬瓜果的生意。


    白霜家里家外全是菜。


    外面的田垄上是胡萝卜、青萝卜、白松菜、紫茄子……墙上搭的架子上是苦瓜、丝瓜……角落里还爬满了眉豆、冬瓜的藤蔓;院子也满了,铺满了草席,席上全是各种咸菜、菜干,更不用说角角落落里的瓶瓶罐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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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多?吃得完吗?”细姑既是在问沈宿也是在问白霜。


    沈宿正在把菜垒到筐子里,“镖行几十人,这不算多的,有些带了家小的也顺道从镖行里面带了一份,比在城里买便宜多了。”


    细姑听了这话,想到自己前段时间交的人头税,道:“那倒是,宁州城里,喘口气一年都得交二百文钱。”


    “你们这生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又问道。


    这次回答她的是白霜,她笑道:“清明的时候,大姐你不是请这位沈小哥送了一封信回来?”


    原来沈宿为了得到那一罐韭菜齑,代他姐沈掌柜和白霜家里定了两年的瓜果和腌菜。


    “镖行里弟兄四处送镖,总会有人从这附近路过,谁顺路就给带一趟,一个月总能来个几趟。而且郑阿婆的腌菜做得十分好,弟兄们出门在外风餐露宿,都爱这口!”沈宿解释道。


    白霜接道:“菜钱一个月一结,他们从来不耽误。”


    一说到腌菜,在一边搬腌菜罐子的李果忍不住又瞪了沈宿一眼,还是李树懂事,趁大人聊天没看见,拍了一下弟弟的脑袋。


    义顺镖行大约是个非常好的主顾,细姑这次来,明显感受到了白霜家里的变化——这个家里变得拥挤,变得忙碌,变得有盼头。


    白霜这个一家之主脸上不再是忧愁苦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稳定、踏实的神情,郑阿婆也不再是那种认命式的看破一切,她忙着做饭、骂孩子、骂狗,几个孩子的衣裳也都合身起来,最小的李叶儿脚上穿了一双小鞋子,此刻正被黄狗追着到处乱跑。


    她不在的这段时间,白霜一家都在努力地劳作与生活。


    午饭是在白霜家里吃的,孩子烧的火,郑阿婆做的饭菜——一个瞎眼的老妇人做的饭菜味道竟然这么好?


    细姑吃着饭菜,忍不住夸赞,“婆婆做得这么好的饭食!”


    郑阿婆眼睛看不见,听着声音把脸转到细姑这边,“好吃就多吃点!”她笑着招呼道,“前面身子懒,好久不做了,这半年,树儿她娘带着两个小子在田里忙活,叶儿又小,没办法,只能我这个老婆子糊弄一点!”


    郑阿婆笑呵呵的,家里的日子在变好,她也不再是一个老而不死的、只会讨食吃的老婆子。


    “这要是糊弄,那我做得大概是猪都不吃了。”细姑笑道。


    大人说着大人的话,小孩子也要说小孩子的话。


    李树遗憾地告诉细姑,“可惜我的兔子跑了!”


    “我知道!”李果插嘴,“我哥编的笼子不好,叫兔子咬断了!”


    “就你话多!”李树嫌他弟。


    细姑跟着道:“那是挺可惜!”


    饭后,细姑留下了她这次带来的礼物:一斤黑糖——白糖纯净价贵,黑糖杂质多还发苦,平民百姓家里只吃得起黑糖;一包茶叶——算不好好茶叶,但胜在够用;两样点心——红豆馅和绿豆馅的,这两种是最近最多的点心。


    忙碌与收获让白霜变得坦荡,她十分自然地接受了细姑的礼物,并且回馈了更多——满满一筐的菜蔬和两罐腌菜。


    沈宿把这一个个筐子在车上码放整齐,又借来一个凳子扶着细姑上车。


    临行前,白霜一家站在院门口送别细姑,“你下次什么时候再来?”


    她回道:“岁末。”


    “一定?”


    “一定!”


    沈宿牵起骡子,车子缓缓起行。


    细姑坐在车上,与他们挥手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