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


    虽然季节已过盛夏，但今天的普鲁士，却迎来了这一整年里，甚至可能是过去几十年里，最热烈、最温暖的一缕阳光。


    这阳光，不仅来自天上，更来自那辆缓缓驶入皇太子宫主道的漆金皇家马车上。


    汽笛长鸣，礼炮齐鸣。


    车门打开。


    英伦长公主、现下的普鲁士最尊贵的年轻王妃——维多利亚殿下，穿着她在巴黎定的制胜款（虽然还是带点林氏不羁风格的低奢款）深红色宫廷长裙风衣。手里紧紧抱着一个用精美丝绸和最好的英国软垫包裹住的襁褓，带着骄傲、欣慰、以及身为母亲后更加沉稳的光辉，走了出来。


    腓特烈陪伴左右，那腰板挺得，虽然还是不敢太露怯地对老爹吹牛，但心里已经是——“我可不是只读书的小子，咱可是连‘第三代’都超额完成指标了的人生赢家”！


    “殿下！殿下！她抱着的是长孙殿下吗？！！”


    “快！护送王妃！”


    还没走上红毯，一群等疯了的宫女、甚至连那些平时严肃得跟拿刺刀在戳人脸没区别的德军将帅们……


    威廉亲王都忍不住探出了头，看着那一团被他儿媳紧紧守护着的、在晨光里“哇呜”一声啼出来的肉——那是他们家族，他们霍亨索伦家族，真正延续并即将来得非常强劲的，下一条，“红龙”。


    “好！好孙儿！没给爷爷奶奶丢脸！”


    威廉亲王这个最像个硬汉的老爷爷，伸出一只有些“粗糙”满是茧的大手来，轻轻碰了那肉乎乎的红脸蛋。那小子被摸，瞬间又来一拳（虽然不怎么响亮），甚至还朝他眼睛，“噗叽~~！”吐了个泡泡？！


    但这种不敬不仅没让元帅炸毛。反而，“哈哈哈哈！”老爷子爆发出一阵**耳般的爽朗开怀大笑！


    “好样的！脾气够硬！一看就是干大事的！真像你爷爷我……这才是个好苗子啊！”


    旁边的奥古斯塔王妃更是激动地接过，嘴是埋怨但眼睛那光啊：“得了吧，像你啥啊！我看这眼睛这额头……明明像我们维琪那种——‘富贵’和‘优雅’相！”


    “嗯嗯！妈妈说的是！”一家子把孩子跟“夺宝奇兵”找到了圣杯般护在中间回了，那是一个久违的、充满希望的中午。


    ……


    送走了热烈的欢迎、把这宝贝疙瘩安顿在新修的那个很现代化的寝阁里。维琪换了一身便装，没等老公。


    她眼神淡定。


    “去看看伯父伯母吧。”


    无忧宫后面，通往大湖花园的那个最不起眼小道上。这里没有太多的侍卫，只有偶尔的落叶声。


    一个非常安静，与外面那种钢铁复苏格格不入的地方——老国王的疗养楼。


    门轻轻地……被推开了，只留一条小缝，仿佛这整个房间都被静时光，凝固了在，那个国王，还能举起蓝图大喊我要“诗意的王国”的那个下午。


    此时，只剩下——微光。


    和已经病了一个季节，形容枯槁的老人。


    腓特烈·威廉四世半躺在躺椅上，嘴角歪斜着，眼睛里那种往日光彩都成了浑浊，只是目光空茫的对着外面那个他下命令挖好的湖。半天不动一下。


    旁边。


    一直都在，从未变过的伊丽莎白王后。这个虔诚且一生柔顺的王后，手里拿着一块雪白的、精致的毛巾，正轻轻地。


    一遍又一遍，极度耐心地——


    给她的“孩子”、她的爱人，一点点……擦掉嘴角流下的口水。


    “好啦……这有维琪给我们从英国带来的很甜的柑橘糖呢……”她边说边塞了一块到老人口中，“吃糖就能高兴哦，你要好好休息、乖。”


    老国王没回答，他已经失语了。只能嘴唇颤巍眯了一下眼睛，似乎像是感觉到了那种让他久违的熟悉滋味。手，微微动了动，似乎是在回应？他那曾经梦想着把无忧宫变成仙境的手指。


    王后没有放弃过。她的脸色也不好，但这一刻，她笑得很甜。那是一种，“我相信……你还在”的，比钻石还坚固，也还叫人更心酸悲凉的，最后的——希望堡垒。


    维琪悄悄站在她身后，喉咙里有点发堵。她曾经是个不服气这种守侯思想的女孩子。但此刻……看着这场景，她，什么**算盘，都打不出来了。


    王后觉察回头。


    “维琪啊……你又来了？”


    维琪坐下来。


    “没事，我怕您闷……来陪陪您聊天。”


    王后的手抚在老国王那微冷的被子上，看着窗外，目光恍惚了一下。然后她忽然低下头微微有些“小女孩”式的赧然。


    “孩子啊……”她说道，不是在叫孩子而是在说故事……关于青春和“爱情”的古老回忆、那些还没被铁跟血浸染的“旧德意志”梦。


    “你公公威廉他一直在军队里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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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他们都骂你们伯伯……太天真太‘艺术家’。”


    “但是啊……”


    像是要讲一个尘封已久的，“甜”秘密。


    “他呀……当年，他为了娶我——不顾他那个古板的父亲的反对……要死要活的，甚至威胁要把无忧宫全烧了……”


    王后用手指戳了戳老头的脸，“还哭鼻子了呢！他写的那首情诗从窗户扔进来的时候，写的真挺差的……全是错别词，但，他为了我……跑断了，几双军靴……在下着雪的波茨坦冬夜里傻等……”


    王后笑着笑着，“那时候，可真的——好啊。”


    “他说……‘伊丽莎白！我要给你建座最美的哥特式大教堂，能让上帝最亲的……风，吹进来的城堡’！”她说着看了眼那个挖好但显然没有教堂的大湖工地，但她眼底并没有丝毫落寞责备因为“失败”，而是一种，“我看得到那一座啊……它在这里”的温柔、信任和包容？


    那种虽然“没建成”，但我陪着你“做到了梦”。


    这种不那么现代功利、有点“傻气”又那么古老、那么执着于只活在那两颗心中幻想曲调里的相守。


    维琪看着伊丽莎白王后已经微微发红的眼角，那句到了嘴边的安慰，最终变得很轻。不管外界如何评价这位腓特烈·威廉四世在**上的幼稚与失败，至少在这里，维琪看到了一位女人对丈夫最纯粹的守候。


    “伯母，”维琪声音放得很柔和，“波茨坦的夏天能治愈很多东西。这新落成的湖很好看，说不定……伯父他只是昨夜累了，明天阳光出来，他就能再拿起蓝图，再给您画一座新的花园。”


    王后感激地抬起头，虽然知道这或许只是一种礼貌的奢望，但她还是勉强提了提嘴角，用手背轻轻拭去眼角的湿润。


    “谢谢你，维琪……你那孩子的事可够你忙的，快回去吧。别一直陪着我们这两个老古董了。”王后看着维琪那个初为人母、充满活力的眼神，那是自己一生都未曾尝过的果实。


    “您和伯父一定会看着小威廉长大的。”


    维琪屈膝行礼，最后看了一眼那位在夕阳中昏昏沉沉的老国王。他的嘴角依旧在无意识地抽动，似乎还在喃喃那个未完的梦。维琪没有再说什么，这或许就是这位理想主义者最好的结局了。她转身走出寝宫的时候，外面树影婆娑。


    那是属于上一代人的黄昏，而她与腓特烈的正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