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攻洛阳(二)
作品:《边关悍卒:从校尉到开国太祖》 书房内,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如同江岭允此刻的心绪。那缕柔软的头发和冰冷的密信如同烙铁,烫得他坐立难安。
郭无为的疯狂计划、刘崇的冷酷挟持、明军围城的铁壁、以及那“焚城殉葬,千古骂名”八个字,在他脑中反复撕扯。
搏一线生机!
这个念头一旦破土,便如野草般疯长。但他深知,仅凭自己一人,绝无可能打开固若金汤的西门。
他需要盟友,需要城内拥有足够分量和影响力,且同样可能对郭无为和刘崇心怀不满的人。
一个名字瞬间浮现在他混乱的脑海中……苏禹珪。
这位三朝老臣,官居门下侍郎,在文官系统乃至整个洛阳城都颇有清誉。更重要的是,苏禹珪并非郭无为一系的武将,其家族根基深厚,在士林中影响力不小。
刘崇西逃,苏禹珪作为文官领袖之一被留下,其处境与自己何其相似?而且,苏禹珪对郭无为收缴全城口粮、甚至可能焚城的做法,私下里想必也是深恶痛绝!
江岭允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他小心翼翼地将密信和头发贴身藏好,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脸上的焦躁,换上一副忧心城防的凝重表情。
他推门而出,对守在院外的心腹亲兵沉声道:“备马,去苏府。”
“将军,此时已是深夜……”亲兵有些迟疑。
“军情紧急,顾不得了!快去!”江岭允语气不容置疑。
夜色深沉,洛阳城内一片死寂,只有巡逻士兵沉重的脚步声和远处城头隐约传来的刁斗声。
江岭允带着几名亲兵,马蹄包裹着厚布,悄无声息地穿行在空旷的街巷中。往日繁华的帝都,此刻如同巨大的坟场,压抑得令人窒息。
苏府位于城西相对清静的官宦区。府邸大门紧闭,门檐下悬挂的两盏白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更添几分凄清,江岭允示意亲兵上前叩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开了一条缝,一个睡眼惺忪的老门房探出头来:“谁啊?深更半夜的……”
“江岭允,有紧急军务求见苏侍郎!”江岭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老门房显然认得这位负责西门防务的副将,见他神色凝重,身后还跟着甲胄鲜明的亲兵,不敢怠慢,连忙道:“将军稍候,容小人通禀。”
等待的时间仿佛格外漫长,江岭允在门外来回踱步,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黑暗的街巷。
终于,侧门打开,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恭敬道:“江将军,我家老爷有请,请随我来。”
苏府内宅的书房,烛光比江府更加昏暗。
苏禹珪并未穿着官服,只披着一件半旧的深色道袍,花白的头发有些散乱,显然是刚从睡榻上起身。
他年近六旬,面容清癯,皱纹深刻,但一双眼睛在昏黄烛光下却显得异常清亮,仿佛能洞悉人心。
“江将军深夜来访,所为何事?可是西门外有变?”苏禹珪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是带着一丝疲惫。
江岭允屏退左右,书房内只剩下他和苏禹珪两人。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深深一揖,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沉重与悲愤:“苏公!末将此来,非为西门军情,实为……实为我洛阳百万生灵,为我等身家性命而来!”
苏禹珪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并未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江岭允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咬着牙说道:“苏公,您可知,郭帅……郭帅他已在城中各处要害,秘密埋设了大量火油、硫磺、干草,其用意……其用意不言自明啊!”
他死死盯着苏禹珪的眼睛,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苏禹珪握着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
他沉默着,良久,才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唉……此事……老夫……略有耳闻。”
他没有否认,这个反应让江岭允心中大定!
“苏公,此乃自绝于天地之举啊!”江岭允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愤:“郭帅受陛下密令,欲行那董卓焚洛之旧事!可董卓之恶,遗臭万年,我等若坐视此城化为焦土,百万生灵涂炭,纵然身死,亦难逃后世千秋唾骂!我江岭允一介武夫,死则死矣,可苏公您……您乃当世大儒,三朝元老,清誉满天下,难道也要背负这焚城灭民、助纣为虐的万世恶名吗?”
“焚城灭民……助纣为虐……”苏禹珪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眼神中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他并非迂腐之人,深知郭无为的疯狂和刘崇的凉薄,但家眷同样被刘崇控制,这沉重的枷锁让他难以喘息。
“苏公!”江岭允趁热打铁,声音更低,却字字如锤:“陛下……陛下他已弃城而去,他带走的是心腹、是珍宝,却将我等家眷留为人质,置于这即将化为火海的炼狱之中,这是何等……何等凉薄!”
他终于点破了那个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不敢宣之于口的残酷事实:“我等死守孤城,是为尽忠?可尽忠于谁?一个弃我等于死地的君王?还是为了郭帅那玉石俱焚的殉葬执念?”
苏禹珪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江岭允的话,像一把把锋利的匕首,刺破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和自我安慰的藩篱。
家眷被挟持的恐惧,对焚城惨剧的无力感,对自身清誉的忧虑,以及对刘崇彻底失望的悲凉,种种情绪交织翻涌。
他抬起头,看向江岭允,那双清亮的眼眸中此刻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痛苦,有绝望,但似乎……也有一丝微弱的光芒在闪动。
“江将军……”苏禹珪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你……你深夜来此,与老夫说这些……意欲何为?”
他没有直接斥责,也没有赞同,而是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江岭允心脏狂跳,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直接拿出密信,而是用一种近乎绝望又带着孤注一掷的语气道:“末将……末将不甘心!不甘心就此化为齑粉,不甘心家族血脉断绝,更不甘心背负万世骂名!苏公,您是文臣领袖,德高望重!这洛阳城,这满城百姓,不能就这么毁了,我们……难道就真的……一点生路都没有了吗?”
他将问题抛回给了苏禹珪,也将选择权,连同那沉重的希望,一并压在了这位老臣的心头。
书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人沉重压抑的呼吸声。
窗外,是无边的夜色和隐隐传来的、象征毁灭的号角,洛阳的命运,悬于一线。
洛阳城西,苏府书房。
烛火摇曳,映照着苏禹珪脸上深刻的皱纹和眼中翻涌的痛苦。
江岭允最后那句“一点生路都没有了吗”如同重锤,狠狠敲打在他摇摇欲坠的信念上。
苏禹珪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
良久,他睁开眼,那双清亮的眸子深处,绝望的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一丝挣扎求生的决绝,他不再回避江岭允的目光,声音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江将军……你既深夜冒险来此,想必……不只是为了向老夫倾诉绝望吧?”
他紧紧盯着江岭允:“你心中……是否已有计较?那‘生路’……又在何方?”
江岭允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知道,火候已到!他不再犹豫,猛地单膝跪地,从怀中珍重地取出那封密信和那缕系着红绳的头发,双手奉上:
“苏公!末将不敢欺瞒,此乃……明王密使所传!”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千钧:“明王仁德,深知我等家眷被挟之苦,更不忍洛阳化为焦土!密使承诺,若我等能拨乱反正,开城献降,则家眷必得保全,我等亦不失封侯之位,洛阳百万生灵免于涂炭!生路……就在眼前,就在三日后丑时初刻,西门举火为号!”
“救我等家眷?就算明王军力强大,他们如何能够冲破刘崇大军的阻拦,救出我等家眷?”
苏禹珪没有接密信,而是皱眉说道。
“苏公,如今的我们,还有选择吗?靖安司的恐怖,苏公应该比我们这些军汉更清楚,或许明王真的有这个自信呢,何不赌一把?”
江岭允的话,彻底让苏禹珪醒过来。
苏禹珪颤抖着接过密信和头发。
当指尖触碰到那缕柔软的孩童发丝时,他身体剧烈一震,眼中瞬间涌起巨大的痛苦和怜惜,他迅速展开密信。
“西门举火……”苏禹珪喃喃自语,眼中光芒急剧闪烁。
他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仅凭你我二人,如何确保西门万无一失?郭无为虽被地道疑兵牵制,但其心腹爪牙遍布城内,忠顺军战力尤在!一旦事泄,玉石俱焚!”
“苏公明鉴!”江岭允急声道:“末将负责西门防务,麾下亲信可掌一门!然,郭无为在西门亦安插有监军,且需城内响应,制造混乱,牵制忠顺军主力,方能确保举火开门之机万无一失!此非末将一武夫所能为,需苏公登高一呼,联络城内不满郭无为暴政、心向明王之义士,尤其……是掌握部分兵权、同样家眷被挟之人!”
苏禹珪眼神一凝,瞬间明白了江岭允的意图。
他需要更广泛的力量,需要另一个关键位置的人!他脑海中飞快闪过几个名字,最终定格在一人身上。
“掌管武库及城内巡防营的副将,王景崇!”苏禹珪沉声道:“此人非郭无为核心,性情刚直,对收缴民粮、准备焚城之事曾于枢密院议事时流露不满,被郭无为呵斥,其独子……亦被陛下‘带’往长安!”
几乎在同一时刻,洛阳城东北角,巡防营副将王景崇府邸。
与苏府书房的压抑不同,王景崇的府邸气氛更加肃杀。
府内守卫皆是跟随他多年的亲兵,甲胄鲜明,眼神警惕。
书房内,王景崇并未休息,而是穿着半甲,对着墙上洛阳城防图凝眉苦思。他身材魁梧,面容刚毅,此刻眉头却锁成了一个“川”字。
郭无为收缴全城口粮的酷令,巡防营是主要执行者之一。
白日里目睹的百姓惨状,部下士兵趁机劫掠的丑态,还有那悬挂在坊门的人头……都像毒蛇般噬咬着他的良心。
更让他如坐针毡的是,他清楚郭无为在秘密埋设引火之物!一旦城破,或者郭无为下令,这座城,连同他唯一的儿子……都将化为灰烬!
“将军,夜深了,您该歇息了。”心腹亲兵队长端来一碗热汤,低声劝道。
王景崇烦躁地挥挥手:“歇息?城外明寇炮声未绝,城内人心惶惶如待宰羔羊,郭帅他……”
他话未说完,猛地顿住,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和无奈。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夜枭掠过树枝的“沙沙”声,王景崇和亲兵队长都是久经战阵之人,瞬间警觉!
“谁?!”亲兵队长手按刀柄,低喝一声,闪身挡在王景崇身前,锐利的目光扫向窗外。
窗外寂静无声,王景崇眼神一厉,示意亲兵队长噤声,自己则缓步走向窗边,手也按在了腰间佩剑上。
就在他靠近窗户的刹那,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屋檐翻下,轻盈地落在书房内,距离两人仅三步之遥!
“保护将军!”亲兵队长大惊,拔刀就要上前。
“且慢!”王景崇低喝一声,制止了亲兵。
他死死盯着来人……一个穿着普通汉军号衣,脸上带着些许疲惫和尘土,但眼神却异常沉静锐利的中年人。
此人身上没有杀气,反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镇定和掌控感。
来人正是严庄。
他无视近在咫尺的刀锋,对着王景崇微微一抱拳,声音低沉平稳:“王将军勿惊,在下并无恶意。深夜造访,只为给将军指一条生路,也为这洛阳满城百姓,寻一线生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