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关的夜，深沉如墨，唯有清冷的月华，为这片染血的雄关披上一层寂寥的银霜。


    万籁俱寂。


    临时开辟的洞府之内，云清瑶悠悠转醒。


    她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双眼。


    入目是洞府顶上朴素的床榻。


    云清瑶的神识，却在一瞬间，如潮水般涌向四肢百骸，内视己身。


    下一刹那！


    云清瑶那双清澈如秋水的凤眸，骤然收缩！


    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涛骇浪，在她心海之中疯狂掀起！


    她的道基……


    不仅没有因为魔气侵蚀而留下任何一丝一毫的瑕疵，反而比受伤之前，更加稳固，更加坚韧！


    那原本就与天地大道无比亲和的太上道体，此刻正流淌着一层莹润温和的宝光，本源之力充盈浩瀚，竟隐隐有了即将突破瓶颈的迹象！


    怎么会这样？！


    这怎么可能？！


    云清瑶的娇躯，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一边是肉身传来的，无比诚实的舒畅与强大之感，那是一种脱胎换骨般的轻盈与通透。


    而另一边，是烙印在灵魂最深处，永世也无法磨灭的恐惧与恨意！


    她忘不了！


    前世，那个男人是如何撕下伪善的面具，将她囚于暗无天日的紫竹峰密室之中，是如何用那双温柔却又冰冷的手，将她的太上道体当成最完美的鼎炉，日夜采补！


    她道体的每一次精进，都成了他魔功更进一步的资粮！


    那种绝望，那种被视作玩物的屈辱，早已刻骨铭心！


    “不……”


    “这一定是他的新把戏……”


    云清瑶死死地咬着下唇，殷红的血丝渗透出来，刺痛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明。


    “前世，他也是这般，先予无尽恩惠，再行雷霆掠夺！”


    “他这是在豢养！是在为日后更残忍的收割，做更完美的铺垫！”


    她不断地告诫自己，绝不能被这表面的温情所迷惑。


    这个魔头，比前世更加懂得伪装，更加……可怕！


    然而，无论她如何说服自己，身体那份前所未有的圆满之感，却像是一根无法拔除的尖刺，深深扎进了她的道心。


    挣扎。


    痛苦。


    矛盾。


    良久。


    云清瑶缓缓从石床上坐起，一袭白衣胜雪，不染尘埃。


    她深吸一口气，那双冰冷的凤眸中，闪过一丝决绝。


    “不行，我必须去亲眼看看。”


    无论是出于礼节，还是为了更深入地探查，她都必须亲自去向苏夜道一声谢。


    她需要站在他的面前，用自己的眼睛，去分辨这一世的他，究竟与前世那个魔头，有何不同！


    ……


    与此同时。


    苏夜的营帐之内。


    清冷的月光透过帐篷的缝隙，洒在他俊美无俦的侧脸上，投下一片安宁的剪影。


    他盘膝而坐，双目紧闭，呼吸悠长而平稳，周身萦绕着一股纯阳浩然的道韵。


    他正在调息，消化着近日来投资徒弟们所返还的庞大修为。


    就在此时。


    一道纤细的黑色身影，如同一缕没有重量的青烟，悄无声息地潜了进来。


    来人，正是姜月璃。


    她已换下那身染血的战裙，一袭紧身的黑裙，将那玲珑起伏的少女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充满了惊心动魄的魅惑力。


    姜月璃屏住呼吸，莲步轻移，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一步一步，来到了苏夜的床榻边。


    她静静地凝视着他。


    看着他那张在月光下，仿佛被神明亲手雕琢过的脸庞，姜月璃那双猩红的眼眸中，翻涌着近乎癫狂的痴迷，与深入骨髓的仇恨。


    这两种极致的情绪，在她心中疯狂交战，撕扯着她的理智。


    “师尊……”


    姜月璃的声音，轻得仿佛是梦呓。


    “你救师姐是恩，但你前世挖我圣骨，囚禁大师姐，是仇。”


    “恩要还。”


    “仇更要报。”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玉手，似乎想要抚摸那张让她爱恨交织的脸，却又在半空中，猛然停住。


    指尖，因用力而变得苍白。


    “在亲手杀了你之前……”


    “你必须是完完整整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谁……也不能碰。”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件被苏夜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枕边的白色外袍上。


    那是他今日穿过的衣服。


    上面，还残留着他那清冽好闻的松木气息。


    姜月璃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病态而满足的弧度。


    她伸出纤纤玉指，指尖之上，一缕交织着圣洁与至尊气息的金色神曦，如同活物般，缓缓浮现，散发着独一无二的本源波动。


    那是她的双骨印记！


    她小心翼翼地，仿佛在进行一场无比神圣的仪式，将这缕本源神曦，轻轻地，烙印在了那件白色外袍的衣领内侧。


    那是一个极其隐蔽，若非神识寸寸探查，绝难发现的位置。


    金光一闪而逝。


    印记完美地融入了衣料之中，再也看不出任何痕迹。


    做完这一切，姜月璃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虔诚的满足感。


    她俯下身，温热的呼吸，轻轻吹拂在苏夜的耳畔。


    红唇凑近，用只有风能听到的声音，痴痴地低语着：


    “师尊，盖上了徒儿的印记……”


    “你就是我的所有物了。”


    也就在这一刻，这诡异而宁静的氛围，被一道突兀的气息打破了。


    洞府之外，云清瑶一袭白衣，悄然而至。


    她身姿窈窕，气质清冷，宛如月下的广寒仙子。


    正欲开口，请求拜见。


    她的目光，却无意间透过那并未完全闭合的帐门缝隙，看到了里面的一幕。


    她看到了……姜月璃。


    看到了她正俯身在苏夜的耳边，姿态亲昵而暧昧，脸上还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诡异的满足笑容。


    轰！


    云清瑶的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瞬间一片空白！


    月璃师妹……她……她在做什么？！


    她难道也……


    一个让她不寒而栗的念头，疯狂地滋生出来！


    前世，那些被苏夜迷惑，最终沦为鼎炉的圣地神女们，在最初的时候，不也正是露出了这般痴迷而沉沦的神情吗？！


    难道这一世，月璃师妹已经……遭了这魔头的毒手？！


    云清瑶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几乎是她气息波动的瞬间，帐内的姜月璃便已有所察觉。


    她猛地直起身，眼中的痴迷与疯狂在刹那间褪去，迅速收敛了所有外放的气息，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清冷孤傲的模样。


    只是那微微泛红的脸颊，和急促了一瞬的呼吸，昭示着方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云清瑶强行镇定心神，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咚、咚。”


    她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声音清脆，打破了帐内的宁静。


    “太初圣地云清瑶，特来拜谢苏师叔救命之恩。”


    她的声音清冷依旧，听不出丝毫情绪。


    场面，一度变得无比微妙。


    “进来吧。”


    苏夜的声音从帐内传来，温和而平静。


    他已从调息中醒来，睁开双眼，眸中神光内敛，深邃如星空。


    云清瑶款步而入。


    一进门，她的目光便与姜月璃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一个清冷如雪。


    一个孤傲如冰，带着警惕与冷漠。


    “清瑶拜见师叔。”


    云清瑶对着苏夜盈盈一礼，语气清冷而疏离，但那双锐利的凤眸，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苏夜的脸，试图从上面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不必多礼。”


    苏夜坦然地接受了她的道谢，微微颔首，语气温和自然地关切道：“看你气息稳固，神完气足，想来是恢复得不错。”


    不错不错！


    又是一笔成功的投资！这太初圣女不愧是天命之女，恢复得这么快，想必日后的返还奖励，定然丰厚无比！


    姜月璃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当她看到苏夜的注意力，完全落在了云清瑶身上，甚至连眼神都变得温和了几分时，她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死死捏紧了衣角。


    一股莫名的烦躁与戾气，从心底升腾而起。


    云清瑶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心中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不动声色地将目光转向姜月璃，试探性地问道：“月璃师妹也在这里？方才清瑶在门外，似乎见你在师叔身旁，甚是专注。”


    这句话，如同精准地刺向了姜月璃。


    姜月璃心头一紧，面上却依旧冷漠如霜，淡淡地回应道：“云师姐既已痊愈，还是多花些心思，稳固自身境界为好。”


    “师尊近日为我疗伤，又为我等抵御外敌，甚是辛劳。”


    “我身为弟子，侍奉在侧，体恤师尊，乃是分内之事，不应让师尊再为旁人过多费心。”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完美地掩饰了自己方才的行为，又暗中划定了界限与范畴，警告云清瑶不要过多地接近苏夜！


    然而，苏夜却完全没有听出这两人之间暗藏的机锋。


    他反而十分欣慰地点了点头，赞同道：“月璃说得对。”


    “清瑶，你道基初愈，确实需要静养，不可大意。”


    “月璃你也一样，今日一战虽有发泄，但杀气过重，于修行无益，日后修炼不可再这般冒进。”


    嗯！不错！


    徒弟们都知道关心师尊，还懂得友爱同门，互相提醒了！这品德教育，初见成效啊！吾心甚慰！


    苏夜这番发自肺腑的欣慰，让云清瑶和姜月璃，同时陷入了一阵无言的沉默。


    云清瑶看着苏夜那张真诚而温和的脸，心中的困惑，不减反增。


    而姜月璃，则是在心底，发出了一声冰冷的轻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