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绛与鹿游云正尴尬地对视着，青鸟看热闹不嫌事大，慢悠悠地踱到一旁，忽然啪一声用翅翼挥开了窗户。


    这水阁花厅外正对着化作废墟的东殿，两人均下意识往外看去，虞绛忽然一愣，原本遍地狼藉的神殿废墟不知何时被凤凰花覆盖，淡绿浮动，清光潋滟，像是有人一夜之间在山上种出了仙境花海。


    灿烂又旺盛，一望无际。


    鹿游云完全没有欣赏美景的眼神，这四周啥景象他上山时就已经观察过了，此刻他的冷汗刷得一下往外冒，这邪恶的鸟不会是在当面告状吧？！他当机立断，想要摆脱指控，大声道：“我第一次上山，没想到这神光殿上种了这么多花花草草啊！”


    师徽仪与虞绛闻声都望向他。


    鹿游云没想到这两人忽然都看向他，故作夸张的笑容霎时间僵住了，低声道：“我、我随口夸夸。”


    青鸟闻声轻眯了下凤眸，像是逗到了人，深感有趣又愉悦。


    鹿游云一看那怪鸟的表情，我操果然它没安好心！告黑状这种事你也干得出来？以及他刚刚是不是嘴巴太急说错话了？他不能说第一次上山吧？


    虞绛看着快要不打自招跪地求饶的鹿游云，还是开口提醒道：“前阵子我练习术法，不小心失控了，撞塌了外面的宫殿。”


    鹿游云震惊抬头道：“你？”他只说了一个字，整个人都卡住了，“你……撞的？”


    虞绛道：“只是个意外。”


    鹿游云又下意识地看了眼师徽仪，师徽仪表情未变，完全没有任何指责或动怒的苗头，鹿游云内心顿时被震撼得无以复加，再看向虞绛时眼神都变了，像是在看着一个伟大的人。


    兄弟！仗义！从即刻起，你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大哥！我回去就把族谱上鹿惊原那页撕了，给你单独供上！


    虞绛被他盯得又顿了下，他只是不想浪费时间重作解释，太麻烦，就这么过去算了。眼见着鹿游云的目光越来越灼热，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说好的一生之敌恨之入骨，这么容易就被收买了吗？


    鹿游云再眼瞎都看得出来，师徽仪根本不在意宫殿倒塌的事，这师兄弟情简直是感天动地，看这情况像是连骂都没舍得骂一句，还专门在废墟上造了个景？简直就像是在安慰说，撞塌了更好，还能拿来种花呢。


    这要是换成焦青华，还种花？他马上把他给种地里去，东一块西一块的。


    鹿游云的心情莫名极其复杂，说不上来似的。


    虞绛见他不说话，又扭头看了一眼窗外，显然他也对这繁茂如汪洋的花景感到意外，只有腾蛇才拥有这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所有被无辜埋葬的凤凰花全都起死回生，甚至灿烂热烈更胜从前。腾蛇对世间的一切都很仁慈，连一花一木也不例外。


    腾蛇只对他残忍，或许他真的生来有错，腾蛇怜爱苍生，却唯独降罪于他。


    师徽仪注视着虞绛的背影，他原本想让两个少年自行聊天，自己先离开，毕竟有些话当着师兄的面确实不方便说，且这名叫鹿游云的长极殿弟子，似乎很惧怕自己，白玉京的弟子对他大多心怀敬畏，但怕成这样，更可能是担心他会忽然发难问罪。师徽仪正想着，虞绛体内的气息骤然混乱起来，他下意识担心虞绛的身体，思绪止住。


    他上前去，轻声问：“没事吧？”


    虞绛也意识到了，自己刚刚一瞬间心绪变化有些大，那颗金丹居然能隐隐感应到？他缓了一下，重新抬头望向鹿游云道：“多谢你赠的丹药，等过几日，我再下山去望宸谷谢你。”


    师徽仪闻声也望向鹿游云，鹿游云下意识又吓得脑子一懵，手中一阵小动作，慌乱地瞥向虞绛，虞绛示意性地看了眼门外，鹿游云忽然就明白过来，对方这是故意演的虚弱，吸引住师徽仪的注意，好让自己可以趁机跑，好兄弟！太够意思了！


    鹿游云快速道：“那好，既然虞师兄身体有恙，那我今日就先不打扰了，我先下山，改日再见！”


    此地不宜久留！快跑！头也不回地跑！


    鹿游云强压着拔腿就跑的冲动，还是按照白玉京的规矩朝着师徽仪行礼告辞，他不敢不这么做。师徽仪道：“鹿师弟若闲来无事，今后可以常来神光殿坐坐。”


    鹿游云乍一听见师徽仪开口说话，脑子都还没听清楚他说什么，只迅速点头应下，然后他才忽然反应过来，对方刚刚说了什么，啊？


    他极诧异地抬头想要确认，结果正好对上师徽仪的目光，他一下子浑身都僵住了。


    师徽仪并没有别的意思，神光殿上日子清寂孤独，虞绛难得交上一个性格如此有趣可爱的朋友，他自然希望对方能多来山上做客，又或是将来与虞绛一同下山走走，就像是其他六大殿那些要好的同辈师兄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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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样。


    鹿游云的表情看起来云里雾里的，像是不太敢相信，但本能已经让他屈颈点头，低声道：“是。”


    热情好客的青鸟见状主动走上前，要亲自送鹿游云下山，鹿游云看它一眼，眼神惊疑不定，又像是有点敢怒不敢言，但人在屋檐下，他还是憋屈地忍了。


    这邪恶的大怪鸟不会想陷害他吧？


    鹿游云随青鸟离开后，师徽仪抬手抚上虞绛的背，低头仔细地观察着他，“还好吗？”他声音温柔，想先扶着虞绛坐下，虞绛却摇了下头，示意自己没事。


    虞绛低头看着脚下的镜子，模模糊糊的水波纹中映出他的身影，五官像是融化了一样，粘稠地流淌着。明明他与师徽仪站得极近，但镜中却没有师徽仪的身影，刚刚走出去的鹿游云与青鸟，也没有在镜中留下任何倒影。


    这是误心镜。


    修士证道需要克服心劫，淬炼心相，这古镜本是助人修炼的仙器，但倘若道心不纯，心志不定，便很容易陷入这镜中各色幻相，若一直沉迷其中不可自拔，甚至会修为尽毁。


    虞绛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却一直无法看清那张脸，渐渐的，镜中开始演变层出不穷的幻象，清月兰逐水而出，不知从何而来的金光细细勾勒着花瓣的轮廓，镜中倒着下起了雨水，涟漪层层叠叠地交织，他的脸定格在水与花中，却是另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面貌。


    他忽然间就意识到了，这镜中人是谁，忍不住缓缓低下身去，表情像是有些难以置信。


    师徽仪也早已注意到了镜中的景象，他并未阻止虞绛，幻象并不伤人，只是投射人心中所念，以虞绛的修为，他不会分不清虚假与真实，自然也不会受到伤害。


    虞绛伸出手想要触碰镜中人，却在最后一刻停了下来，像是不敢打碎这离奇的幻梦。这水阁花厅他从前也进来过几次，却只有这一次见到这么真实的幻象。


    师徽仪轻抚着他的头发，陪伴着他，那镜中人与虞绛有五六分神似，雌雄难辨，五官朦朦胧胧，无法看得具体。师徽仪心中也已经猜测到了这人是谁，再望向虞绛时，眼中多了些怜惜。


    虞绛最终仍是什么都没做，他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幻象逐渐消散，他的面孔也片片碎开，最终古镜中只剩下一些飘零旋转的光点。


    他像是也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闭了一瞬眼，没有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