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无忧很庆幸自己的轻功不错，否则她万不能在生辰这天回到灵谷。


    尽管此时已是深夜。


    赶至灵谷前，她忽然有一种很想哭的冲动。


    几步赶到师父的房门之前，一切还同自己离开的时候别无二致。


    放慢了步子，走进去，床上显然有个平躺着的身形，这显然就不是最差的情况了。


    可姜无忧还是有些眼热，目光所及之处也都有些模糊。


    屋内陈设不多，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汤药味，有些苦。师父正平躺于榻上，面色发白，一点也不像那个从前教自己站桩、握剑的那个浓眉大眼的爱笑的中年人了。


    塌下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围了一圈，姜无忧无暇与两年未见的二师兄姜礼寒暄，而是两步走至师父床前。


    “师父，无忧回来了”，她拉起师父的手，“师父，我回来的不晚吧。”


    师父的手很凉，不软不硬。


    姜无忧脑袋已然无法思考，她从师父闭着的眼看到师父的唇，又从师父的唇上看到他略略凹陷的双颊，却不敢再往下看，因为师父颈部以下穿的是件对襟上衣，是入殓穿的衣服。


    “你装什么？你看不出来吗？”姜燃冲过来推了姜无忧一把。


    尽管他手上并没使什么力气，姜无忧还是给他推得坐在了地上，神情极为恍惚。


    屋内的几人面上皆有痛色，却不言语，室内静得令人发怵。


    姜燃痴痴站在原地，身形亦微微颤抖，说道：“你再早半个时辰来，就能见他了。你可知他最后一口气生生吊了好久，就为了等他最喜欢的徒弟！”


    大师兄姜宇喝住了姜燃，“别说了。”


    姜燃狠狠剜了姜无忧一眼，不再言语。


    “师父……刚走半个时辰吗？”


    “是。”


    等到回答的姜无忧露出一个苦笑，原来她还是来的太慢了。


    都说至亲之人遇难又或是离世的时候，人会有感应，从前姜无忧还不信，觉得这其中逻辑讲不通。


    现在，却由不得她不信了。


    她有太多的话想说。


    说师父不是你叫我去参加武林大会的嘛，你怎么能还没听到我比试的结果就离开？


    说师父你……


    好个狠心的师父。


    夜间。


    姜无忧脸色苍白不已，因这几日她本就忙于赶路未曾休息，如今又坚持要守灵。


    这憔悴模样几乎是姜宇姜礼第一次见，自然不许，三人便僵持许久。


    姜礼皱着眉头，眼中满是心疼，“无忧，你且休息这一日，换了明日你再来守，一样的。”


    姜无忧仍是不语，只是摇摇头。


    “够了！”姜燃声音出奇得大，分明恼了，“就你喜欢她，你就向着她吧。”


    姜宇换了厉色，对姜燃训斥道：“师父面前，大吼大叫的做什么？”


    姜燃却并未停下，只说道：“可是难道师父生前最宠的人不是她？她是怎么对待师父的？”


    话音落下，姜燃起身离开了灵堂。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从前，二师兄喜欢姜无忧的事是只有姜无忧不知道，可既然姜无忧不知道，所有人也就都装作不知道。


    可现在呢，姜无忧和二师兄都到了婚嫁的年纪，姜无忧也已经知道姜礼的心意，更重要的一点则是师父去了，没人在乎这些了。


    大师兄凑近姜无忧，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之上，“姜燃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咱们从小一起长大，还不知道他的性子吗？”


    姜无忧摇摇头，没说话。


    姜宇看着无忧如死灰般的目光，那些劝慰的话竟是压在口边无法说出来了。


    姜礼亦是欲言又止。


    他本想今年若能为姜无忧庆生，必然要给她一次难忘而愉快的生辰，可如今……


    只怕姜无忧一生都不会再过生辰了吧。


    堂内。


    “你今年十七快十八的人了，难道还耍小孩子脾气？东河城离京城路途遥远，无忧显然已是急着赶路回来的，你连这点道理也不懂了？”


    姜燃梗着脖子，“师兄，我何尝不知？可师父的样子……我不信你能忘了。”


    姜宇长长叹出一口气，“师父若在，也见不得你在她心上插针。”


    姜燃也知这话在理，表情越发别扭，他转过头，闷声道：“我知道了。”


    之后姜燃果然没再说什么，可对着无忧也是挤不出什么好脸色的。


    姜无忧倒也不在乎，这几日她一直过得浑浑噩噩，再回首竟也过了三四天了。


    天气热，师父的尸体没几日就入了土。


    也不知道当年师父是怎样找到的灵谷这个地方，风景悠然又无人居住，如一片世外桃源。


    他们便也把师父葬在了此处。


    姜无忧也是时候该离开了，可临行的前一天晚上姜礼却提出与她同行。


    姜无忧有些头疼，她现在已经再无余力去处理别的事了，“二师兄，大师兄说你，你……”


    姜礼神色淡淡，“不错，我是心悦你。”


    姜无忧抿了嘴，“那我叫大师兄转达你的话，你知道了吗？”


    “我都知道了。无忧，那个人对你好吗？”


    姜无忧愣了一瞬，继而点点头，她从来没有质疑过沈珩对自己的好，可如果不是他，自己又怎么会见不到师父的最后一面。


    他是大夏朝的三皇子，他的世界太大了，对自己好是真的，可也仅此而已。介于她的身份，她再也不可能怀着女孩子对于自己和意中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幻想了。


    二师兄勾起嘴角，笑得有些苦涩，“那就好，可是我听大师兄说，他身份或许并不简单。”


    “是，不过还请师兄不要为我担心。”


    “无忧，让我陪在你身边，虽我武艺不如你，却也能照顾你。如今你已有喜欢的人，我，什么都不会做。不过想在你身边看看你过去两年生活是怎样的，我也好放心，然后我会走。”


    “师兄，我不想浪费你的时间，你如今见了我还担忧什么？再说以我现在的本事，也没人再能欺负我了。”


    自己同二师兄既绝无可能，又何必给他留这个念想。


    “我何尝不知？与其说是想照顾你，倒不如说是想叫自己安心罢了。”


    姜无忧看着姜礼，他的目光是那样温和而坚定，这三位师兄中脾性最温和的就是他，可骨子里最倔的也是他。


    自己若是拒绝了，恐怕姜礼都能做出偷跟着自己的事。


    于是姜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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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应了，其实她也不是没有私心的，师父刚刚离去，身边有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陪伴，她会更安心些。


    本和姜宇姜燃都安顿了莫要相送，第二日清晨那二人却还是出现了。


    不过短短几日，姜无忧显然已经清瘦了些，姜宇看着她便觉得心疼，从怀中拿出一本边角已被磨破了的旧书递给她，“去年于外地偶然得了这么本习武册子，是什么练剑高手写的，没有些功夫断然是习不了的。好多人争抢，我想着怎么也要为我妹子夺了来做生辰礼。或许你也不需这本剑谱了，但到底是师兄的一份心意。”


    姜无忧接过来，“谢谢师兄。”


    姜燃亦凑过来，递过来个扁盒子，未曾言语。


    姜无忧接过来，盒中分量不重，倒也一时猜不出是什么东西，总归也是生辰礼了。


    她迈前一步，张开双臂主动抱住了姜燃，姜燃不说话，也没有推开。


    一侧的姜宇和姜礼则是满眼欣慰，他们知道这对于这对从小打打闹闹的师兄妹来说就已经是和好了。


    姜礼和姜无忧便开始赶回京的路，姜礼是没有去过京城的，走到哪里便问姜无忧当地的风土人情。


    姜无忧知道姜礼并非对此多么感兴趣，不过是为了同仿佛失了魂一般的自己多说几句话罢了，故而她回答的也并不敷衍，凡是自己知道的都会做答。


    这日姜无忧和姜礼午间来了家小饭庄，刚点好了菜，便听到一声响亮的醒木声。


    只见靠里的高台上，说书人一袭藏青长衫，浓眉大眼的长相，他扬声道：“列位看官，方问雪这一剑断银鞭、败公主、点痴客，让满场豪杰心折，要说这剑术神通，当真是江湖百年难遇！”


    姜无忧手中的茶杯一顿，而姜礼则捕捉到这一小动作，凑近了轻声问道：“可是你？”


    姜无忧点点头，眼中露出少女的狡黠。


    姜礼了然，一时又为姜无忧面上表情给迷倒，他就知道自己的师妹一直是这世上最灵动的姑娘。


    隔桌子的黝黑汉子咽下口中牛肉，抹了把嘴道：“可不是嘛！我今早从南城来，还见着几个镖局的兄弟在议论，说那鸿靖公主输了之后，把自己关在驿馆里三日没出门！这方姑娘可真是给咱们中原武林长脸！”


    堂中说书人听见这汉子言语，道：“正是，可列位看官有所不知，这鸿靖公主的银鞭，乃是苍狼国最顶尖的巧匠用千年寒铁混合精铜打造而成，寻常刀剑别说斩断，连留下痕迹都难。可问雪姑娘用的那剑却是普通至极，剑鞘才是老旧的乌木材质，足见问雪姑娘功力之深。”


    “可要说这方问雪最难得的，不是剑法有多凌厉，而是那份从容气度。败公主不骄，教痴客不傲，临了还提点了位无名之人勤练灵巧，这般心性，才配得上剑中君子的名号！”


    台下人道：“当真是剑中君子！寻常江湖人得了这般名声，怕是早已张扬得不行，这方姑娘却连真面目都未曾显露，气度实在远超常人。在下还真想见识她的剑法。”


    众人纷纷称是。


    那说书人又讲了一段，店内便响起阵阵喝彩声。


    而吃过饭后的姜无忧和姜礼出了店门，姜礼竟还沉浸在说书人描写的场景之中。


    一想到那时姜无忧的飒爽英姿，他心中不禁激昂非常，骄傲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