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纪三十年，二月初十。”


    碧离微微一怔，扬起一个温润的笑，


    “小姐近来可是有什么期待的日子？为何每日晨起都要先问过年岁？”


    黎岁宁一脸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


    玖韶一脸雀跃地开口：


    “今日的春光这么好，小姐可要跟阿韶一起……”


    黎岁宁淡淡道：


    “好。”


    玖韶一怔，眼神迷茫，


    “欸，可我还没说去干什么？”


    黎岁宁起身往院外走，毫不拖泥带水。


    “备马，去山顶赏花。”


    ……


    葳蕤轩外。


    黎岁宁盘着腿，侧坐在马鞍上，和拿着竹笛来寻她的碧离不期而遇。


    “小姐是来寻我的吗？为何不……”


    “为何不直接进屋坐坐是吧？”


    马鞍上的少女，一手支颐，一手玩弄着缰绳，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清魅的长眸浮起惊诧之色，又迅速收敛。


    “小姐的脸色红润，看上去心情舒畅，是刚和阿韶赏花归来吗？”


    碧离的唇角漾起笑意，语气一如寻常。


    黎岁宁摇了摇头。


    长眸墨色翻涌，鸦羽般的眼睫扑扇了两下，似有话要说，被少女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


    黎岁宁递出一只手，一脸坦然。


    “上马，我带你去个地方。”


    碧离定定地看了会儿眼前柔白的掌心，良久，伸手搭了上去，露出一个笑。


    “好。”


    马蹄声哒哒，溅起无数殷红的火焰花瓣，最终来到一棵绚烂的火焰花树下。


    二人一前一后，黎岁宁倏地回头，


    “你有什么执念吗？”


    碧离摇了摇头，笑着反问：


    “小姐何来此问？”


    黎岁宁利落地翻身下马，


    “不说就算了，反正我已经猜得差不多了。”


    在碧离愕然的目光中，她走到花树前，掏出匕首，削掉一层树皮。


    “你看，推演境中的每一次循环，都记录在了树干里。”


    不同深浅的树纹重重叠叠，黎岁宁叹了一口气，神色变得忧伤。


    “已经第二十九次循环了，这一天，我整整过了二十九回！”


    自打第一次在葳蕤轩外偷听被发现。时间就定格在了北辰纪三十年，二月初十这一天。


    一来二去，她对这一天的反应，也从开始的惊惧，愤怒，变成现在的疲惫，麻木……


    此时此刻，她唯一关心的，只有如何破境，终结这个该死的循环！


    她向立在几步开外的清俊男人，投来嫌弃的视线，


    “之所以迟迟无法破境，一直循环这一天，是因为我们中的某一位，一直沉浸在过去的某段记忆里，不愿醒来……”


    “我说碧离，你好歹也当过冥域之主，有什么放不下的？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清醒过来！”


    长眸猛地一震，迅速褪去所有柔情，


    “你在说什么？”


    “不装了？”


    黎岁宁挑了挑眉。


    碧离翻身下马，语气首次变得又冷又硬：


    “小姐是什么意思？不妨明着说？”


    眼见那对漆黑的瞳仁，逐渐变成了红色，黎岁宁捂住眼睛，大喊道：


    “桃红，柳绿，就是现在！”


    碧离冷笑着回头，一张五彩斑斓的羽毛网，兜头降下。


    接着，是劈头盖脸的一堆法器。


    黎岁宁绕到树后，拼命地掏着储物袋，从后山秘境搜刮的大小宝贝，不管有用没用，通通祭了出去。


    总算把这个心眼子比马蜂窝还多，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大妖孽定住了！


    碧离的意识尚清醒，只脸色黑成了炭。


    黎岁宁长吁一口气，简直喜极而泣。


    她第一时间找了块布，把他的眼睛蒙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只要这家伙的眼睛一变红，循环就会开始。


    这是她失败了多次总结出的血泪教训！


    先前她靠嘴炮，谈判二十二次，失败二十二次。


    其中有一次。最接近成功，看上去已经快把碧离说动了，一没留神，他的眼睛又变红了。


    一睁眼，又开启循环。


    后来，她惊喜地发现，推演境保留了黎宅现实的所有构造，包括后山秘境。


    找到后山秘境，她终于用上法器。


    由于不熟悉用法，面对的又是尚未中毒版碧离，妖力碾死她轻轻松松，更不会动不动晕倒——


    武斗共七次，前六次均以失败告终。


    这最后一次的成功，也不知是哪个法器用对了，总算起了效用。


    “小姐到底要做什么？”


    碧离的双眼被蒙住，捆成了粽子，还有心情冲她假笑。


    黎岁宁忙着加固绳索，慢悠悠道：


    “我知道你拿我当药引，用逍遥散炼化我的生魂血肉，只待时机成熟之时，大肆享用，以恢复你的妖力……”


    “我还知道你是曾经的冥域之主，冥域万千妖鬼皆等着你吃了我后，重回巅峰，一统三界……”


    “我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完了……”


    碧离终于不笑了。


    “小姐既然都知道了，那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黎岁宁打死结的手一顿，声音满是懊恼，


    “坦白地说，我也不知道了……我以为把你制住，你就能清醒过来，推演境就能结束，可为什么还在继续呢？”


    碧离的唇角少见地抿成了线，半晌才开口，声音清寒：


    “你凭什么觉得这里是幻境？”


    黎岁宁理直气壮地反问：


    “你又凭什么觉得这里是现实？”


    “每日的生活一成不变，万事皆在你掌控之中，这样的现实，你不觉得可笑吗？”


    火焰花树无风自舞。


    地上的尘土簌簌震颤。


    碧离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攥紧。


    “有什么可笑的？走一步，算百步，步步皆稳，岂是你这样的人能体会的？”


    他的语气低缓，内容虽在嘲讽，可说出来就像陈述事实一般。


    黎岁宁跟他打了二十多次嘴炮，已经懒得再跟他辩经。


    她基于这么些天的观察，综合获取的所有信息，道出自己的猜测：


    “所以，你的执念就是没能完全掌控由你亲自带回来，一手塑造的药引子！”


    “你太笃定人家会为了荣华富贵，哪怕撞破你的阴谋，也会装作没听见，继续乖乖当你的药引子……”


    “轰隆——”


    一道闷雷炸响在两人耳畔。


    狂风大作，掀起无数飞沙走石。


    整个天地开始震颤。


    黎岁宁死死扒着树干，终于看到一丝曙光。


    碧离沉浸在呼啸而来的心绪中，一时忽略了黎岁宁的语气宛如在为一个第三人打抱不平。


    是什么时候发现了那个出身卑贱，畏畏缩缩，被他一手塑造成金凤凰的小姑娘，有了自己的想法呢？


    是从她开始拒绝自己每日的安排，从衣裙鞋袜，到一日三餐，再到见什么人，说什么样的话……


    还是每日和一群狐朋狗友厮混，出入烟花斗兽之地，豪掷千金，没两年又新收了一位道侣……


    起初，他并不放在心上，甚至乐见这孩子玩物丧志，变得越来越暴戾。


    不过一时的浮华，没几年就要破碎。


    他对这剂药引子，总是充满怜惜。


    哪怕某一日，听到窗外传来异常的动静。


    每个角落皆被他布下灵识的院子，出现了一道熟悉的黄影。


    或许她发现了什么？


    无所谓，他懒得深究。


    假凤凰早就被浮华泡软了骨头，宁愿死在锦绣堆中，也不愿重回垃圾场，当一只任人欺辱的虫豸。


    直到那一日——


    他像往常一样，守在她身侧，看着她和狐朋狗友，交换着吞下逍遥散，形容靡艳。


    旋即，摇摇晃晃地起身，回头，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冲着水榭外的池子，纵身一跃。


    他立即跳下池子，将她捞了起来。


    结果，药引子一点事都没有，曾经的冥域之主，却连烧七天七夜。


    他这才发现，自己中了寒毒，几乎无药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