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黄昏。


    当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混杂着血腥、蛮荒与浓烈妖气的味道时，莫宇凡知道，望山镇到了。


    这绝不是一个善地。


    与中原城镇的青砖黛瓦不同，望山镇的建筑，充满了粗犷乃至狰狞的风格。房屋大多由巨大的黑石和不知名的兽骨搭建而成，墙壁上挂着风干的兽头和色彩斑斓的羽毛。街道上，人与妖，泾渭分明，又诡异地共存着。


    身材高大、气息彪悍的妖族，大多赤裸着上身，露出布满图腾的皮肤，扛着巨大的骨棒或石斧，眼神凶戾地打量着每一个过路的人族。而人族，则大多是些亡命之徒，一个个眼神闪烁，身上带着刀口舔蜜的狠劲。他们在这里，用中原的丝绸、瓷器、丹药，换取妖族手中的灵草、矿石和兽皮。


    这里没有律法，唯一的规矩，就是拳头。


    莫宇凡跳下马车，给了车夫几块碎银子，然后拉了拉头上的斗笠，将自己那张“平平无奇”的商人脸，遮掩得更深了一些。


    合欢宗的情报很准，这个“西域行商”的身份，在这里确实很好用。妖族对这些常年打交道，能给他们带来奢侈品的商人，容忍度相对较高。一路上，虽然有不少妖族投来不善的目光，但并没有谁真的上来找麻烦。


    他没有急着去找合欢宗的暗桩，而是先找了一家看起来最破旧，也最不可能引人注意的客栈住了下来。


    客栈的老板，是个瞎了一只眼的人族老头，动作慢吞吞的，看谁都像在看一个死人。


    “一间下房，住三天。”莫宇凡将一小块银子丢在柜台上。


    独眼老头用指甲掐了掐银子，确认是真货后，才从抽屉里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二楼尽头左拐，自己去。记住，镇上有规矩，天黑之后，别出门。出了事，没人给你收尸。”


    莫宇凡点了点头，接过钥匙上了楼。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张桌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味。但他不在乎，他要的，只是一个能暂时落脚和观察的地方。


    他没有点灯，只是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静静地观察着下面的街道。


    随着夜幕降临，望山镇仿佛活了过来。白天的压抑和对峙，被一种更加原始和野性的喧嚣所取代。镇子中央的篝火被点燃，妖族们围着火焰，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不时有喝醉的妖族，因为一点口角，当街扭打起来，鲜血飞溅，却没有任何人去管。


    而人族的商铺，则纷纷关门闭户，整个镇子的人族区域，陷入一片死寂，与妖族那边的狂欢，形成了鲜明对比。


    莫宇凡的目光，越过喧闹的镇子，望向了更远处的黑暗。


    在那里，一座座如同巨兽獠牙般的山峰，直插云霄。那便是十万大山。而在群山深处，隐约有一点红光，如同巨兽的独眼，在黑夜中缓缓呼吸。


    妖皇殿。


    凤倾天的老巢。


    莫宇凡心头一沉。光是远远看着，他都能感觉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那股力量，霸道，炽热，充满了毁灭的气息。


    他现在的实力，别说去“借”火，恐怕连靠近妖皇殿百里之内，都会被那股气息直接碾成飞灰。


    必须想办法。


    他静静地看了半个时辰，将镇子的布局、妖族巡逻队的路线，都牢牢记在心里。然后，他关上窗，盘膝坐在床上，开始思考下一步的计划。


    直接去求见，肯定不行。他这个“西域商人”的身份，连见一个妖兵头目都不够格，更别提妖皇了。


    必须制造一个“事件”，一个足以惊动妖皇殿高层，但又不至于让他当场毙命的事件。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


    脑海中，苏媚儿那个魔女的话，再次浮现。


    “凤倾天虽强，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万年前，她曾有一个情同性命的妹妹，后来……死在了一个人族男人的手上。”


    这是他唯一的突破口。


    但如何利用这个突破口？直接跑去妖皇殿门口大喊“我知道你妹妹的秘密”？那估计会被瞬间拍成肉泥。


    他需要一个媒介，一个能让他将这个信息，安全地，传递到凤倾天面前的媒介。


    就在他苦思冥想之际，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争吵和打斗声。


    “妈的！你们这群杂种，敢动我的人！活腻了是不是！”一个粗豪的人声，带着怒火。


    “哼，一个人族，也敢在望山镇撒野？他偷了我们虎大王的东西，就该剁了爪子喂狗！”一个尖利的妖声，毫不示弱。


    紧接着，便是兵器碰撞和血肉横飞的声音。


    莫宇凡眉头一皱，重新回到窗边。


    只见客栈门口的街道上，两拨人马正对峙着。一方是七八个人族修士，为首的是个络腮胡大汉，手持一把阔背大刀，修为在金丹期左右。而另一方，则是十几个长着狼头或豹头的妖兵，为首的，是一个身材瘦高，长着鹰钩鼻的狼妖，气息已然达到了元婴初期。


    人族这边，明显处于下风。地上已经躺了两个，鲜血染红了地面。


    “狼三，我再警告你一次！把人给我放了！我们‘黑风商队’，不是好惹的！”络腮胡大汉色厉内荏地吼道。


    “黑风商队？”狼妖发出一阵刺耳的嘲笑，“一个不入流的人族商队，也敢在我面前叫嚣？今天，不光他要死，你们，一个也别想走！”


    狼妖话音刚落，猛地向前一扑，利爪带着腥风，直取络腮胡大汉的咽喉。


    络腮胡大汉举刀格挡，却被一爪拍得连连后退，虎口崩裂，鲜血直流。


    实力的差距，太大了。


    眼看这群人族就要被屠戮殆尽，莫宇凡的眼神，却忽然亮了。


    他看到了一个机会。


    一个不大不小，正好可以利用的机会。


    他没有立刻出手，而是静静地等待着。


    战局，不出他所料地，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络腮胡大汉虽然悍不畏死，但身上已经多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动作越来越慢。


    就在狼妖再次扑上，准备给予他致命一击的瞬间。


    莫宇凡动了。


    他没有开门，也没有跳窗。而是屈指一弹，一道微不可查的劲风，从窗户的缝隙中射出，精准地打在了客栈屋檐角上挂着的一串风干辣椒上。


    那串辣椒，本就摇摇欲坠，被劲风一打，立刻断裂，朝着下方激战的人群，当头砸去。


    这本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意外。


    但莫宇凡算准了时机，算准了角度。


    那串辣椒，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狼妖的脸上。


    对于一个正在激战的元婴期妖修来说，这根本造不成任何伤害。但，狼妖的鼻子，是它最敏感，也是最脆弱的地方。


    “阿嚏！阿嚏！阿嚏——！”


    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喷嚏，从狼妖的嘴里爆发出来。辛辣的粉末，呛得他眼泪鼻涕直流，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他那必杀的一爪，也因此偏离了方向，狠狠地抓在了旁边的墙壁上，留下五道深深的爪痕。


    整个战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出现了万分之一秒的停滞。


    就是现在！


    莫宇凡深吸一口气，将神念，凝聚成一根无形的针，猛地刺向了怀中那堆“护身符”里的某两样东西。


    一个是云紫月给的“清心玉佩”，其本质是蕴含着一丝青云剑宗本源的仙家灵气。


    另一个，是苏媚儿给的“同心合欢铃”，其核心，是合欢宗采集的一缕最精纯的太阴魔气。


    仙气与魔气，本是水火不容。


    但在莫宇凡那跌落到合道境，却依旧远超常人的精妙神念操控下，这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被强行拉扯，碰撞，然后以一种极其不稳定的方式，发生了一次微小的“湮灭”。


    嗡——！


    一股极其特殊，极其古怪的气息，以莫宇凡为中心，一闪而逝。


    那气息，既不属于仙，也不属于魔。它空灵，纯净，却又带着一丝深入骨髓的悲伤与死寂。仿佛是盛开在九幽地狱的圣洁白莲，美丽，却又充满了不祥。


    这股气息，出现得快，消失得也快。快到望山镇里没有任何人察觉。


    除了……一个人。


    不，是一头妖。


    那个正捂着鼻子，疯狂打喷嚏的狼妖。


    在那股气息出现的瞬间，他的身体，猛地僵住了。打喷嚏的动作，戛然而止。他那双因为辣椒刺激而变得通红的眼睛，死死地，望向了莫宇凡所在的客栈二楼。


    他眼中的凶戾和残忍，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深入灵魂的……恐惧与迷茫。


    “这个……这个气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浑身颤抖，如同见了鬼一般，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呢喃。


    他甚至忘了自己还在战斗，忘了眼前那个身受重伤的络腮胡大汉。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窗户，仿佛那里藏着什么世界上最恐怖的存在。


    络腮胡大汉也愣住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这是他唯一活命的机会。


    他怒吼一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的阔背大刀，朝着失神的狼妖，狠狠劈了过去。


    然而，刀锋还未及体。


    一只手，一只苍白而有力的手，凭空出现，轻描淡写地，抓住了那势大力沉的刀刃。


    “够了。”


    一个平静的声音，在狼妖的身后响起。


    不知何时，一个身穿黑甲，面容冷峻的青年妖族，已经站在了那里。他的额头上，有一个银色的“凤”字印记。


    他只是站在那里，一股恐怖的威压，便笼罩了全场。那些刚才还嚣张无比的妖兵，纷纷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凤……凤卫大人！”狼妖看清来人，吓得魂飞魄散，也跟着跪了下去。


    那被称为“凤卫”的青年，没有理会任何人。他的目光，同样越过了所有人，直直地，射向了客栈二楼的那扇窗户。


    他的眼神里，没有狼妖的恐惧，却充满了无法言喻的震惊与……疑惑。


    客栈房间内，莫宇凡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他赌对了。


    凤倾天妹妹的气息，果然是解开这盘死局的钥匙。


    但他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好到……有些失控。


    他不仅引来了一条小鱼，还顺便炸出了一条鲨鱼。


    凤卫，妖皇殿的直属卫队，妖皇最忠诚的爪牙。


    麻烦，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