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京城后的第七天。


    一处荒僻的山野驿站里，莫宇凡正坐在一张油腻的木桌旁，面前摆着一碗看不出食材的肉汤和两个坚硬如石的黑面馒头。


    他吃得很香。


    这七天，他没有御剑飞行，也没有乘坐任何日行千里的豪华车驾。他就如一个最普通的苦修之士，用双脚丈量着大地。


    修为跌落，带来的不仅仅是虚弱，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真实感”。


    他能感受到风吹过皮肤的触感，能闻到泥土混合着草木的芬芳，能听到远处林间的鸟鸣虫叫。这些在前世和之前的大能时期，都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却变得无比清晰。


    当然，清晰的还有危险。


    就在昨天，他路过一片密林时，就遇到了三个不开眼的劫匪。对方看他孤身一人，衣着普通，便想上来发一笔横财。


    结果，莫宇凡只是心平气和地跟他们聊了半个时辰。


    从“打劫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之风险与收益分析”，聊到“如何利用地形优势进行高效埋伏”，再到“团队内部分赃不均引发的信任危机与解决方案”。


    半个时辰后，三个劫匪头子，鼻青脸肿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把自己的全部家当都“孝敬”给了这位“人生导师”，求着他收下当开山大弟子。


    莫宇凡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开玩笑，他可是要去干大事的人，怎么能被这种小角色拖累。他只是顺手“借”走了他们绘制的一份相当精细的周边地图，并“指点”他们去京城方向发展，说那里人傻钱多，更适合他们施展抱负。


    看着三人千恩万谢离去的背影，莫宇凡，深感欣慰。


    知识，果然就是力量。


    “听说了吗？北边边境，朝廷的铁浮屠最近在搞什么演武，动静大得吓人。据说连镇北关的城墙都震塌了一角。”邻桌的两个江湖客，正压低声音交谈。


    “何止啊！我从南海那边过来的师兄说，青云剑宗有位老神仙，突然跑去蛟龙王的地盘上论剑，差点把人家的龙宫给拆了。现在整个南海的妖族都紧张得要死。”


    “西边也不太平，万毒泽的魔头不知道发什么疯，带着一群毒物冲进了十万大山的外围，跟里面的蛇妖蛛妖打得不可开交。”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这天下，怕是要乱了。”


    莫宇凡默默地喝着肉汤，眼角却在不自觉地抽搐。


    他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些“天下大事”是谁搞出来的。


    那几个女人，嘴上说着让他一个人去，结果背地里，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这哪里是给他递牌？这分明是直接把整张赌桌都给掀了！


    她们以为这是在帮他分担压力，可实际上，这种大规模的、目标明确的军事和修士调动，对于凤倾天那种活了万年的老怪物来说，简直就像是黑夜里的三千瓦探照灯，上面还挂着个横幅，写着：“我们要搞事了，快来看啊！”


    这下好了，凤倾天就算本来没注意到他这个小虾米，现在也肯定已经进入最高警戒状态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准备去偷鸡的贼，结果家里人怕他被狗咬，直接开着坦克在他前面开路，还用大喇叭循环播放：“里面的狗听着，我们是来偷鸡的，请主动配合！”


    这任务难度，直接从地狱模式，升级到了“创世神来了都得摇摇头”的模式。


    “唉。”莫-心累-凡长叹一声，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


    他必须加快速度了。必须赶在那群“猪队友”把事情彻底搞砸之前，潜入望山镇。


    就在他准备起身结账时，驿站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身穿黑色劲装，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汉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气息彪悍的随从。


    那刀疤汉子目光如电，在驿站里扫了一圈，最后，直勾勾地落在了莫宇凡的身上。


    莫宇凡心里咯噔一下。


    他这几天，已经很低调了。修为收敛到了极致，外表看去，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炼气期修士。怎么还会被盯上？


    刀疤汉子走到他桌前，也不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轻轻放在桌上。


    那是一枚小巧的铃铛，通体乌黑，上面刻着妖异的蔷薇花纹。


    同心合欢铃。


    苏媚儿给他的那个！


    莫宇凡的瞳孔，瞬间收缩。


    “我家主人，让小的给公子带句话。”刀疤汉子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敬畏，“她说，公子此行，太过显眼。需要一个‘身份’。”


    他一边说，一边将一个包裹推了过来。


    “这是‘百变堂’的面具和一身行头。我们已经为公子安排好了一个身份——一个来自西域，专门和妖族做皮毛生意的行商。这是路引和通关文牒，都做好了。沿着这条路走，每隔三百里，都有我们的暗桩接应。可以保证您在三天之内，安全抵达望山镇。”


    莫宇凡看着桌上的包裹和那枚铃铛，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苏媚儿这个魔女，在某些方面，确实比云紫月和姬灵霜那两个习惯了高举高打的“正道人士”，要靠谱得多。


    她没有去搞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动作，而是从最细微处着手，为他解决眼下最棘手的问题——如何不被发现地，混进妖族的地盘。


    这份心计，这份手段，让他都感到一丝寒意。


    “替我谢谢你家主人。”莫宇凡收起了包裹，声音听不出喜怒。


    “主人还说，”刀疤汉子脸上挤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妖族女子，性情刚烈，不比人族。公子若是有什么‘需求’，我们合欢宗，有专门针对妖族的秘药。一闻就倒，事后失忆，保证好用，绝无后患。”


    莫宇凡的脸，黑了。


    这才是苏媚儿的真正目的吧！生怕他在外面沾花惹草，连这种下三滥的招数都准备好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可以滚了。


    刀疤汉子嘿嘿一笑，躬身行了一礼，带着人迅速离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莫宇凡叹了口气，掂了掂手里的包裹。


    虽然过程很让人不爽，但这份“礼物”，确实是雪中送炭。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驿站多留了半个时辰。确认无人跟踪后，才拐进后院的茅厕，片刻之后，一个面容蜡黄，眼神精明，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商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对着水缸照了照，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手艺，比前世的亚洲四大邪术都厉害。


    他大摇大摆地走出驿站，汇入了前往西边的小路。


    ……


    与此同时，在距离驿站百里之外的一座山峰上。


    一名身穿青云剑宗服饰的白发老者，正皱眉看着下方那条分岔路。他身旁，悬浮着一面水镜，镜中显示的，正是莫宇凡离开驿站的背影。


    “奇怪，他为何突然改道向西？而且……气息和容貌都变了。”老者喃喃自语。他是奉了宗主云紫月之命，前来暗中“护卫”的太上长老，名为清玄子。


    “长老，我们还跟吗？”旁边一名弟子问道。


    清玄子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宗主有令，只可远观，不可接近，更不可插手。他既然隐匿了行踪，便是不想让我们跟。我们若是强行跟上，反而会暴露他。就在此地等候吧。我已经布下‘千里一线牵’，只要他还在大乾境内，我就能感知到他的大致方位。”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这小子，手段还真不少。看来，宗主这次，是真看上了一个不得了的“宝贝”。


    ……


    更西边，一条隐秘的商道上。


    一队插着“姬”字旗号的商队，正在快速行进。为首的一名锦衣校尉，看着手中的一份情报，眉头紧锁。


    “目标消失了？在野狼驿站最后出现，然后就失去了踪迹？”


    “是的，千户大人。”一名探子回报，“我们的人查过，驿站里没有符合他特征的人离开。他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锦衣校尉，正是姬灵霜麾下的皇家秘探“龙骧卫”的一名千户。他的任务，是为莫宇凡扫清前方道路上的一切障碍，无论是山贼，还是不长眼的官吏。


    “废物！”千户低骂一声，“殿下有令，必须确保他的安全！传我命令，以野狼驿站为中心，向西三百里，所有龙骧卫暗桩全部启动！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可是大人，那样动静太大了，万一惊动了……”


    “惊动了谁，都比让他出事强！这是死命令！”


    一时间，大乾王朝腹地，三股分别来自正道、魔道和朝廷的庞大势力，因为同一个男人，开始在暗中疯狂地运转，彼此纠缠，互相掣肘。


    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悄然收紧。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莫宇凡，对此一无所知。


    他正哼着小曲，以一个精明商人的身份，坐在一辆拉着香料的马车上，优哉游哉地，朝着那个名叫“望山镇”的蚁穴，缓缓靠近。


    他以为自己跳出了棋盘，却不知道，他只是从一个棋盘，跳到了一个更大的，由无数个棋盘叠加而成的，疯狂的迷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