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挪移的感觉并不好受，尤其是在一位情绪不甚稳定的化神大能主导之下。前一刻还在青云剑宗的云海之巅，下一瞬，周遭的灵气便被一种厚重、威严、充满了人间烟火与铁血秩序的力量排挤一空。


    大乾皇都。


    莫宇凡脚踏实地，抬头望去，心神亦不免为之震撼。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皇城，但却是第一次，以一个高阶修士的身份，去感受这座凡人国度的核心。天穹之上，肉眼不可见的金色气运汇聚成一条盘踞的巨龙，龙首高昂，俯瞰着整座城池。每一座宫殿，每一条街道，甚至每一块砖石，都浸润在这股磅礴的人道洪流之中。


    他体内的灵力，像是陷入了泥沼，运转速度慢了三成不止。这便是人道气运的压制，皇权天授，神鬼辟易。


    云紫月秀眉微蹙，显然也感受到了这股力量。化神境的修为让她足以无视大部分压制，但那种无处不在的排斥感，依旧让她有些不悦，像是一件华美的仙衣上，沾染了凡尘的油腻。


    她本想悄无声息地潜入，寻个地方落脚，待祭天大典时再动手。然而，她还未来得及收敛气息，一队气息森严的甲士，便已出现在街道尽头。


    为首的，并非甲士，而是一位身着繁复宫装，仪态万千的女官。她身后，是八名抬着一座华丽软轿的内侍。


    “奴婢恭迎青云剑宗宗主，云真人圣驾。”女官的声音清脆而恭敬，不卑不亢，“公主殿下已在宫中备下薄酒，为真人与莫公子接风洗尘。”


    云紫月的眼神，冷了一分。


    她的行踪，被完全掌握了。


    那个大乾皇女，姬灵霜，竟敢派人在此处守株待兔。


    莫宇凡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妙。姬灵霜这手玩得漂亮，直接把云紫月的“暗中潜入”，变成了“公开访问”。你是一宗之主，总不能在这种官样文章下，还喊打喊杀吧？


    软轿被抬到近前，女官躬身掀开轿帘，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云紫月看了一眼莫宇凡，后者立刻露出一副“全听师尊安排”的乖巧模样。她冷哼一声，终究没有发作，扶着莫宇凡，坐上了软轿。


    轿子很稳，穿过一道道宫门，最终停在了一座名为“听雪苑”的宫殿前。此地极为奢华，雕梁画栋，奇花异草，甚至连空气中的灵气，都比别处浓郁几分，显然是布下了聚灵阵法。


    姬灵霜早已等在殿外。


    她今日换下了一身霸道的金袍，穿了一件略显素雅的月白色长裙，头上插着一支简单的凤钗，既有皇家威仪，又带着几分少女的清丽。


    “灵霜见过云宗主。”她盈盈一拜，礼数周全，“宗主大驾光临，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姬公主客气了。”云紫月扶着莫宇凡走下软轿，声音听不出喜怒，“本座此来，是为劣徒。他修行出了些岔子，需借一丝人道龙气调和，事毕便走，不会叨扰太久。”


    她开门见山，直接点明来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姬灵霜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关切，目光落在莫宇凡身上。那眼神，三分担忧，三分好奇，还有四分，是只有莫宇凡才能读懂的，属于棋手的审视。


    “莫公子乃人中之龙，竟也会为修行所困？”她轻声叹息，随即话锋一转，“只是，云宗主有所不知，人道龙气乃我大乾国运之本，牵一发而动全身。祭天大典在即，更是半点差池都出不得。强行抽取，不说能否成功，单是那气运反噬，便非同小可。”


    她顿了顿，看着云紫月逐渐冰冷的脸，微笑道：“不过，既然是为莫公子疗伤，我大乾也并非不近人情。待祭天大典过后，龙气稳固，灵霜或可求父皇降下一缕本源龙气，赠予公子。在此之前，还请宗主与公子，安心在宫中住下，也好让灵霜，尽一尽地主之谊。”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点明了“借”龙气的风险与难度，又给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决方案，还将云紫月想要速战速决的图谋，变成了无限期的“等待”。


    潜台词就是：这里是我的地盘，你得按我的规矩来。


    莫宇凡站在云紫月身后，低着头，扮演着虚弱的病号，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已经把姬灵霜骂了不下八百遍。


    这个女人，比苏媚儿更懂权谋，比师尊更擅长利用规则。她这是要把师尊这头猛虎，暂时困在皇宫这个笼子里。


    云紫月沉默了。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姬灵霜，那眼神，仿佛要将这个胆大包天的皇女看穿。许久，她忽然笑了。


    “好，那本座，便叨扰几日。”


    她答应了。


    这反倒让莫宇凡心中一紧。以师尊的性格，如此轻易妥协，只有一种可能——她被激起了真正的怒意，决定留下来，看看这个小公主，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姬灵霜似乎也有些意外，但她很快恢复了镇定，笑意更深：“宗主肯赏光，是灵霜的荣幸。来人，带云宗主和莫公子，去内殿休息。”


    两人擦肩而过时，姬灵霜的目光，在莫宇凡身上，停留了不足一息。


    那眼神分明在说：欢迎来到我的棋局。


    莫宇凡眼皮一跳，回了她一个“你死定了”的眼神。


    ……


    皇都，鱼龙混杂之地。


    一座喧闹的酒楼雅间内，苏媚儿正慵懒地斜倚在窗边，听着手下的汇报。


    “圣女，消息确认。云紫月带着莫宇凡，住进了皇宫的听雪苑，是大乾皇女姬灵霜亲自接待的。”


    “咯咯咯……”苏媚儿笑了起来，眼中闪烁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光芒，“有意思，真有意思。一个想抢，一个不给，还把人客客气气地供起来。我那个小郎君，现在一定很头疼吧。”


    “圣女，我们接下来……”


    “不急。”苏媚儿伸出纤纤玉指，蘸了点杯中酒，在桌上画了一个小小的，被关在笼子里的男人，“猎物已经被主人关起来了，我们这些外人，总得送点贺礼，才算懂规矩，不是吗？”


    她眼波流转，对着手下勾了勾手指，附耳低语了几句。


    那名魔修听完，脸色变得极其古怪，领命而去。


    ……


    皇都的另一角，一间毫不起眼的客栈。


    洛凝霜推开窗，冰冷的目光，投向远处那片戒备森严的宫城。


    她已经到了半日，以她独特的剑气感应，轻易便捕捉到了莫宇凡的气息。只是那气息，被重重禁制与人道气运包裹，显得若有若无。


    她也听到了青云剑宗宗主到访的传闻。


    宗主师叔……她也在。


    洛凝霜握紧了手中的剑，心头那股不安，愈发强烈。


    姬灵霜为何要引她前来？莫宇凡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一次，她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只能远远地看着。


    ……


    城南，最大的药材铺“百草堂”。


    一个穿着朴素麻布长裙的少女，正捏起一株晒干的“龙须草”，放在鼻尖，轻轻一嗅。


    “年份不对，阳气过燥，杂质太多。”她摇了摇头，随手将其丢回药框，平淡的声音，让一旁的药铺掌柜，额头直冒冷汗。


    这可是他们店里最好的龙须草了，到了这位姑娘嘴里，竟一文不值。


    白素问没有理会掌柜的表情，她只是闭上眼，仔细地感受着。


    这座城市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气味”。


    权力的，欲望的，信仰的，杀戮的……


    但她要找的，是那道独一无二的，被至阴至邪的“毒”，与至纯至粹的“生机”同时标记过的，最完美的“药香”。


    她找到了。


    在那个方向，被最浓郁的人道气运，包裹着。


    “标本，被关起来了。”她睁开眼，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ato的执着，“而且，周围的‘杂气’，太多了。会污染标本的。”


    她转身，向药铺外走去。


    掌柜的连忙喊道：“姑娘，您什么都不要吗？”


    白素问的脚步，没有停下。


    “你们这里，没有我需要的药。”


    ……


    听雪苑，内殿。


    莫宇凡被“安顿”在一间极为舒适的卧房里，云紫月就坐在外间的软榻上，看似闭目调息，实则神念早已将整个宫殿笼罩。


    这和在紫月峰，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因为姬灵霜的存在，这里的空气，更加压抑。


    就在莫宇凡思考着如何破局之时，一名小太监，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


    “启禀云真人，莫公子。殿外有一位匿名的客人，托奴才将此物，转交给莫公子。”


    云紫月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那个木盒上。


    莫宇凡心中警铃大作，他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打开。”云紫月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小太监不敢怠慢，连忙将木盒放在桌上，轻轻打开。


    盒子打开的瞬间，没有金光四射，也没有奇香扑鼻。


    里面静静地躺着的，是一件粉红色的，质料轻薄的女子肚兜。


    更要命的是，那肚兜之上，用某种魔气，绣着一行活色生香的小字。


    “小郎君，贴身之物，聊解相思。若夜里寂寞，可唤奴家名字，有惊喜哦。”


    轰！


    莫宇凡感觉自己的天灵盖，仿佛被一道紫霄神雷，给掀飞了。


    他猛地抬头，看向云紫月。


    师尊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温柔的微笑。


    但整个卧房的空气，已经冷得，快要凝结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