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稍作停顿，理清思绪，清晰开口陈述：“大至疆域辽阔，物产分布却非均匀。矿产集中于北部，耕地多在西部，中南部商业发达，东部自上而下通水运。故而上京、双城等地成本低利润高，而急需此物以助耕作的西部农户，受资源和运输影响，价格却水涨船高。均等售价之下，最该获利的西部反而受苦，而富庶之地的商贾之家却深受其利，是为其一。”


    顿了顿继续说道“其二，在于品控之难，恐伤农事根本。至朝匠人，技艺固然精湛，然此物经层层转手、分包制作，难保每一环节皆能恪守初心。若其中一环以次充好，则最终抵达田间的器物恐良莠不齐，轻则耽误农时，重则伤及地力。待到事发，责任纠缠，追查溯源将极为困难，受损的终是朝廷根基。”


    “目前税赋收取系于钱老板一人之身，尚可溯源。若其中某些环节为求私利，官商勾结，则朝廷损失的不仅是钱财，更是法纪与威信，是为其三。事关朝政兹事重大，梨月不敢定夺，应由陛下亲自拟定，以杜后患！”梨月一口气说完。


    锦玄凝息，揣摩来往利弊，眼神闪烁不定，片刻后威严开口：“淑婕妤有何良方对策，说来朕听听。”


    她心下一沉，咽下口水，清嗓道：“回陛下的话，结合上述所言。首先，物应能溯源，若有大规模质量问题，应责任到管理、厂家及个人。在内壁上刻字较为繁琐，可制磨具烙印于上，便能保持原有效率，达到物勒工名之法。地方需对品质和税收加以监管，做到心中有数下达上听，如此一来，陛下便能从中调节各方利差。”


    上座之人连连拍手，大喜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说完见梨月郁结不展，又追问缘由。


    女子垂首回答：“商人本性是为逐利，先前协议已私下许诺钱老板两分利润，若叫双城商会再抽去一半，便不剩什么了。恳请陛下体恤，将商会代售之议就此作罢，还请恕我多言之失！”


    锦玄十分不解，这般之事有何怪罪于下的，连忙拉起梨月安抚道：“此事乃民生家事，算不得朝廷要事，爱妃忧国忧民之心，朕已全权知晓。既如此，此事便依爱妃之意，由你亲自执笔，回绝商会便是！”（完结）


    梨月慎重修书一封，提及要点，交给锦玄过目。


    锦玄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像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爱妃博学多才，只是这字实在是，罢了，今日便留在殿内，朕亲自指导你习字。”


    梨月实有怒发冲冠之感，语气拿腔怪调地：“是是是，都说字如其人，阿梨丑陋不堪，日日在殿内晃荡，还请陛上勿怪！”


    那人失笑，抬手替她拢了拢鬓边碎发，嗓音低而软：“不是不是，阿梨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女子，只是这字，还能再娇气些。”


    女子垂睫不再辩，挽袖蘸墨，笔锋一落，仍是她家风骨，墨迹带出三分倔强。


    在现代她不说是书法大家，却是极为标准的清瘦行楷，不知为何在大至处处受人嘲讽。有签协议时的钱老板，有每日上课的文夫子，还有眼前这位笑眼璀璨的皇帝。


    真是，气煞她也。


    至朝语言博大精深，还具有古老语种的晦涩难懂，学起来不说特别费力，倒是真特费时间，待文烛对梨月进行最后考核，已是寒冬腊月时节。


    这最后一日，文烛发下来一张卷面，说会呈交给圣上。


    前面是各类答题考核，后面文章竟然是，善治田主与黎庶之和。


    梨月笔下如飞，顷刻间便书就答卷，竟也不检视一遍，径直将其交与文烛夫子。


    旋即匆匆一福，道了声“夫子安好”，便提着裙裾转身疾步而出，如一阵风般掠出殿外，只余下文烛怔在原地，对着那墨迹未干的卷页面露诧色。


    文烛执朱笔细览前页，尚能圈点批改，翻至后页，目光所及竟是一片空白，顿时心下一凛，骇然失色。


    此卷乃圣上亲命所试，她究竟是洞悉圣意而故意留白，还是才力不济，无从下笔？


    文烛指尖微颤，强自压下心头惊悸，深吸一口气，将案上纸卷缓缓理齐，终是将其小心纳入袖中，起身整衣，朝着勤政殿的方向默然行去。


    梨月不知道文烛为何出那般题目，只知道自己指尖此刻酸胀乏力。


    “这裹被实在难缝，如此难堪还是拆了再重头来过吧！阿......”一个漫天哈欠，女子差点连针带线戳到自己。


    “这针快放下！今日累了便去歇着吧，整日读书写字、练琴，还要忙活女工，小主已然付出十二分努力，这裹被便交给芳元去吧。”嬷嬷接过她手中物件放在圆桌上。


    “那好吧，我对此实在没有天分，等今日养足了精神，再跟着芳元学习学习。阿~”又是一个止不住的哈欠，说罢便撑不下去，转身去床榻上小憩。


    素绢嬷嬷往被子里塞进两个暖炉，一个放于她手心，另一个塞在脚边，嘴里还念叨着：“小主瘦弱气血不畅，暖暖脚一会就热乎了，小主安心睡吧，老奴将红枣排骨汤煨上，冬天正是进补的好时候呢。”


    娇嫩眼皮还在强撑着似要应答，待下一刻陡然绽开时。


    就见屋内烛火点点，照亮了锦玄侧脸，他正喝着嬷嬷煨好的红枣排骨汤。


    梨月连忙起身穿衣，接过另一碗在男子身旁坐下，汤碗冒着热气，零星几点油脂飘荡，一口醇浓香甜，肉质紧嫩顺滑。


    她只顾着喝汤，让那人伸出的手，一直不曾牵上，直到她对嬷嬷说“美味，美味至极，嬷嬷再添一碗。”


    屋里烤碳算不得冷，二人都喝过热汤，手心都是暖洋洋的。


    锦玄问道“瞧你这幅小懒猫模样，还未入夜便早早睡下了，怎样？内务府今年送来的棉被，可还暖和？”


    梨月点头，柔声道“暖和，十分好睡，这不连陛下莅临都不曾察觉，为弥补未曾远迎之过，不如梨月再为陛下添上一碗热汤？”


    锦玄早已饱足，缓缓摇头“爱妃喜欢就多喝些。”他挂着甜蜜喜悦之色，大掌连拍膝盖好几次“今年棉花丰收，百姓也能过个好年，由喷嘴改良的滴灌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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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明年也可初见成效，阿梨可是大功臣！”


    她撒开锦玄的手，无心其他，一手喝汤一手吃饼，含糊不清说道：“嗯嗯～劳嬷嬷辛苦，今日两碗不够再添一碗”


    在此之前，还带着一丝疑虑，询问早已饱足的锦玄。见他摇头，便再无顾忌。


    御膳房公公鱼贯而入，一道道宫内美食呈现，梨月胃口大开，奉行锦玄先吃的原则，任由宫女布菜。


    锦玄见她今日食欲甚好，甚是欣慰，又想起今晚重点，转而沉着脸问道“文夫子今日呈交卷面，已经说明朕要过目，你做而不答，是何缘由”


    梨月脑袋一片空白，待今早考试之事缓缓翻涌而上，才娇娇答道“这不关文夫子的事，阿梨知晓圣上过目，只是这最后一题实在超纲。阿梨毫无把握作答，以免黑黑压压一片，弄脏卷面，故而留白，更为赏心悦目些~”


    锦玄冷哼“朕自然知道，这并非文夫子授意，只是这年岁大考岂能容你，肆意留白！”


    她答“善治田主与黎庶之和，书本未学，夫子亦未教，阿梨如何能提笔答之。待我潜心研习、细加斟酌。待心中澄明、洞悉关要之后，再仔细作答，交出一份令君上满意的答卷，如何？”


    锦玄端详眼前俏皮可人，随即收敛气息说道“那就依爱妃所言，以一年为期，过罢再答不上来，便按藐视律法惩治。”


    梨月低头应声允诺，低语道“文夫子学识渊博，夫子梨月认字读书时日已久。今日糊涂，未曾送出离别礼，皇上可否安排哪位公公，代为转交。”宫内来往皆受限制，不方便让钱老板那边行事，只能求得锦玄应允，才好转达梨月的心意。


    锦玄指派今日当值的李公公，接手此事。


    梨月正欲交代所言，忽觉下腹深处似有一缕极细微跳动，下意识便伸手捂住了小腹。她心头猛地一紧，眸中掠过一丝无措与惊疑。


    她顾不得解释，即刻转向素绢嬷嬷，声音微促：“快，快去请御医！”


    不敢耽搁，门外公公火速去通传。


    锦玄脸色骤变，扶住女子急问：“阿梨你怎么了？可是这糕点不妥，腹痛难忍？”他目光扫向桌面点心，眼底已涌上凛冽寒意，“还不把试菜的小公公，捉拿过来，问罪！”


    她见，只当是女儿家的月信至了、腹中绞痛，忙凑上前低声安抚：“小主可是癸水来了？莫慌莫慌，老奴这就去取暖袋和红糖姜茶……”


    一旁的素绢嬷嬷却是另一番心思，思及梨月近日之举，便弓着身子回禀“皇上勿怪，晚膳乃两位主子同食共饮，如今淑婕妤身子不适，陛下却毫无影响，应当不是糕点之过”她又转头问道“小主是否该来日子了？”


    梨月点了点头，她倒不疼，只是内心恐慌。月事就在这几天，此前从未疼过，故而这次异状，令她格外敏感不安。


    她怕这异世某种无形之物，正悄然侵蚀着她这具来自现代的躯体，造成了某些不可逆转的损伤？又或者，是在这外科手术极其落后之地，竟患上了如癌似肿瘤的恶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