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 兰烬春台(十五)

作品:《乌夜啼

    祝余房中,烛火微晃,暖黄之光铺洒在祝余翻动书页的指尖上。他坐在书案前,姿态随意,百无聊赖地翻动书页。


    黎禾坐在书案一旁,静静地望着他。


    祝余一边翻书,一边说道:“你说得有理,不过是幻境,一切都是虚无。”他眸光微沉,注意力显然不在书本之上,“但我此时此刻又存在,我得有一个存在的意义。”


    黎禾不明所以,只沉默地望着他。


    “这个幻境为你而存在,可我已觉醒,自然有我活在这里的意义。”他抬眸看向黎禾,“哪怕只是昙花一现。”


    黎禾若有所思地垂眸。听了祝余之言,她才重视这个事实:幻境是为自己而存在的,是不复醒为了考验她而打造的虚构天地。虽然不知道不复醒如何做到的,竟可以让这个世界这般真实,可毫无疑问的是,只要她离开这里,这一切都将不存在。


    不对,这里的一切存在过,这里应当是祝府的过去。唯一不同的是,祝余觉醒了。这是否意味着他会改变这里原本会发生的事?


    不复醒说,这里会发生一个故事,祝余的觉醒是否会改变这个故事……


    黎禾不免有些担忧,如果不复醒想让自己目睹的故事没有发生,自己是否还能写出打动他的曲谱?


    “嗯,去见一见。”


    就在黎禾沉思之际,祝余自言自语一句。


    黎禾看着他,只见他放下书本,拖着半边脸颊撑在书案上。


    他若有所思地说:“但不能着急。”


    “那就明日去见。”


    “不。”


    黎禾疑惑,“嗯?”


    祝余漆黑的眸子微微发亮,“我得先知道她。”


    “知道、她?”黎禾歪着脑袋,只觉这个小版祝余说话甚是奇怪。


    “若我对她一无所知,又怎么和她交流?”


    黎禾愈发不解,难道不是先交流才能知晓一个人吗?


    黎禾问:“那你想做什么?”


    “打听。府里肯定有知道她的人,她的名字,她的性格,她的喜好。”


    “我有一问。兰烬府离这里并不算太远,难道你从小到大这么以来,一直没有去过那里?”


    祝余看向她,道:“八岁之前,我一直被关在禁地里。”


    黎禾愣了愣,“为什么?”


    祝余不解:“什么?”


    “他们为什么要把你关在那里?”


    “不知。”


    黎禾微蹙眉头。


    祝余继续道:“明日我先去打探一番。等准备好了,就去见她。”


    黎禾点点头,坐在一旁不再言语。祝余也无视她,继续翻看着书籍。黎禾打量周遭,看着满屋子的书,好奇他们到底是什么书籍。奈何自己触碰不到,不能翻阅。


    就在眼神漫无目的地流转之际,她瞥见了书案脚边有几张纸。这几张纸被压在一本书下,只露出一角来。


    黎禾弯着腰查看那露出的一角,上面写着几个名字:祝云隐,祝淮川,祝——后面的名字被挡住。露出的那一角的文字,似乎记录着这些人的性格、特征以及大致经历。


    黎禾观察一番,重新看向祝余,心中猜测:难道祝家所有人,他都以这种方式“知道”?


    一夜无话。翌日,祝余早早起床,收拾一番便出了门。他依旧当黎禾不存在,好似昨日短暂的交谈只是梦境。


    他依旧早早去了祝淮川的院子,同那些学徒一起向祝淮川行礼,这次祝淮川没有请离他,他却自己行礼完毕后径直离开了。


    祝淮川诧异地盯着祝余的背影,想要挽留但最终没有叫出口。


    祝余匆匆下了山坡,快步穿行在祝府里。走着走着,黎禾听见了隐隐的琴声。祝余像是在朝那琴声源头而去。


    果然,祝余来到一院落,院落里有一位女子,正坐在院子正中间抚琴。


    这院子也是极其怪,院中依旧空空荡荡,没有桌椅、没有假山池塘,只有一棵树和院中见的琴案。


    坐在院中间弹琴的女子,正闭眼抚琴。她二十来岁,模样英气十足,眉峰锐利,脸型消瘦,气质冷傲。


    听见有人来,女子停下拨弄琴弦的手指,依旧闭着眼,道:“是你?”


    “四姐。”


    “何事?”


    “你可知兰烬院里是何人?”


    女子眉头微蹙,“你知道了?”


    “我还不知道她。”


    女子神情哀婉,她睁开眼睛,可那眼眶里漆黑一片。黎禾惊异,这人竟然没有眼珠。


    “她叫辛小林。”


    祝余喃喃重复着那三个字“辛小林……”片刻,他问,“关于她,你还知道什么?”


    “知晓不多。”女子再次闭上眼,轻轻拨弄琴弦,断断续续,那尖锐诡异的琴声宛若哭诉。


    “族长不让说,对吗?”


    “六弟,你该称呼他父亲大人。”


    祝余沉默。


    女子弹着琴,叹息一声,“哎,这曲子我钻研许久,都弹不出徐公的三分之一。这天下,我自认为所有琴曲我只消听一遍,就能学会。可这《乌夜啼》我却是怎么也弹不出徐公的味道。”


    黎禾静静地注视着女子的指尖,只觉那琴声有些熟悉。


    “我以为你不喜欢凡人之曲。”


    “那不是凡人之曲。”女子即刻反驳,“你想问的,我不知道。离开吧,别打扰我弹琴。”


    祝余沉默片刻,不再追问,转身离开。


    黎禾呆呆地望着女子的指法,一时晃神,等她回过神时,已不见祝余。黎禾忙地转身去寻。


    祝余又前去祝良的院子。祝良正在院中练剑,见祝余前来,挑眉昂头,收剑,“你来做什么?”


    “你可知道辛小林?”


    祝良有些震惊,“你要是不想再被关进禁地,就别问你不该问的。”


    “她为什么被族长囚禁在兰烬院?”


    “一个疯女人——”祝良瞬间住口,瞪着祝余,“没有囚禁。她身体不好罢了。快快快走,别打扰我练剑。”


    祝余闻言,转身离去。


    他放慢脚步,好似在思索接下来该去那里。思忖片刻,他去了祝弦的院子。然后祝弦不在院中。


    他转身欲离开,正巧碰见祝清砚。


    “六叔?”祝清砚露出疑惑之色,“我还是第一次见六叔来我家院子。六叔来寻父亲?”


    祝余点头。


    “父亲带着几个祝家子弟外出捉妖了。据说是一个大妖,怕是要小半个月才能回来。”


    祝余微蹙眉头。


    祝清砚问:“你找父亲有何事?”


    “你可知辛小林?”祝余问道。


    “兰烬院的那位?”


    祝余眸光一亮。


    祝清砚道:“我听几个祝家子弟说起过,说兰烬院的女子曾经是个绝色美人,仰慕族长,就嫁进了祝家,但没过多久就重病在床,一直没出过院子。这么久以来,是一个叫林颦的在照顾。”


    “林颦在哪?”


    “祝家子弟住的院子吧。”


    祝余点头转身离去。身后的祝清砚刚张口想叫住他,可迟疑片刻,没有发出声。黎禾转身望着犹疑的祝清砚,听见祝清砚低语了一句:“谢谢六叔。”


    祝余走了许久,才走到祝家子弟居住的院落。白日,祝家子弟要么去修习去了,要么外出捉妖,院中人影稀疏。


    祝余走进院子,便引得几个在院子里交流之人的注意。


    一个人上前,朝祝余行礼,“小先生,可是有事?”


    “林颦在何处?”


    “颦儿?她外出了。”


    “她不是要照顾兰烬院里的人?”


    “早上她去过了,一般到晚上她才会再去一次。”


    祝余蹙眉。


    那人见状,试探性地问道:“不知小先生是谁?在下还是第一次见您。”


    “祝余。”


    那人闻言,大惊失色。他身后几人不禁后退了几步,他碍于礼貌,只能硬着头皮再次朝祝余鞠躬,“原来是六公子,失礼。我、我们还有功课要做,就、就先告辞了。”


    说罢,他忙地拉着其他几人回了房间。


    祝余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神色深沉。


    一旁的黎禾靠近,道:“既然如此,直接去吧。”


    祝余咬了咬嘴唇,眼神里闪着痛苦。黎禾惊异,这还是她第一次见祝余这般神情。年仅十一岁的稚嫩面孔,露出这般痛苦的神色,刺得黎禾心痒痒的。


    “不能这样。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能和她说些什么……”他捏紧了拳头,片刻,他猛然抬眸,“孑欢一定知道。”


    黎禾蹙眉,抬头看了眼天空,“可是你再去禁地,一来一回,怕是得黄昏了。白日相见不是更好?晚上或许她已入睡。”


    祝余没有理会她,毫不犹豫地迈开腿,朝禁地而去。


    黎禾不明白,比起禁地,明明兰烬院更近。


    祝余走下禁地,来到第三层,进入关押孑欢的高大建筑。


    孑欢孤零零地坐在圆台上,像一只白色的蝴蝶。她对祝余的到来,丝毫不意外。


    “今日你来得倒是早。怎么?有什么事儿?”


    “我想问关于辛小林的事。”


    “你去问你那老爹呀?”


    “他不会说的。”


    “也是,你不能问祝云隐。你若问了,他就会问你你是如何知道辛小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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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会把我供出,你若供出我,你来禁地还见到我的事情就会被知晓。依照祝云隐的性子,他要么杀了你,要么再把你关进禁地。”


    祝余沉默。


    孑欢含笑道:“那你直接去问你娘呀?”


    祝余蹙眉,“……”


    “原来你不敢去。”孑欢朝祝余咧嘴一笑,“何必问呢?既然不敢见,那就不见吧。”


    祝余低下头,暴露出委屈的神情。


    黎禾忍不住伸手想要安慰祝余。


    “她知道我的存在吗?如果知道,为什么一直不来见我?如果不知道,我去见她,她会欢喜吗?”


    “祝余,对一个你从来没见过的人,何必这么多期待?”


    祝余愣了愣,“我……不是期待……我……”


    孑欢笑道:“人生不过一场游戏,不要太过认真,祝余,你得明白这一点,我才能教你非等价交换之道。”


    祝余低下头。


    “去看看吧。”孑欢似笑非笑地盯着祝余,“趁还来得及。”


    祝余沉默,半晌,转身离去。


    黎禾思忖着孑欢所言,趁还来得及?难道祝余的母亲真的重病在床?


    祝余离开禁地时,太阳已经西斜。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沉重,投在地上的影子被黄昏拉得很长、很长。


    “去看看吧。”黎禾走到祝余身旁,“反正是幻境,不是吗?”


    “真实的我,应该没有见过她。”


    黎禾不解,“为何?”


    “因为没有意义。”


    “为何没有意义?”


    “见了又如何,不见又如何。什么都不会改变。”


    “你想改变什么?”


    祝余欲言又止,最终沉默。


    “我也从来没见过我的母亲。”


    祝余微微侧眸看向黎禾。


    黎禾继续道:“如果有机会,我想见她。”


    “如果她不是你母亲,你会想这个人吗?”


    黎禾愣了愣,“应该不会。”


    “只是因为母亲,我们便天然地对她们好奇。可细细想来,不过是一个人,一个陌生人。”


    黎禾语塞。


    两人走出是石树林,穿过一片竹林,走上一条宽阔笔直的西向道。


    黎禾不知如何反驳祝余,但她想劝说祝余去见一见。该如何劝?如果是阿旬哥,他会怎么劝?


    祝余说的没错,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而已。可很明显祝余对这个陌生人不一样,明明没见过,为什么不一样?只是因为母亲这个角色?


    母亲……是一个怎么样的存在?


    想着想着,黎禾倒是自己迷惑了起来。


    太阳越发西斜,散落人间的光芒越发昏黄。灰沉沉的祝府,难得拥有了一点暖色。


    “抓住——抓住——”


    兀然,前方传来一阵躁动。


    黎禾与祝余同时抬头。前方人影杂乱,像是发生了什么动乱。好一会儿,一个人影从人群里闯了出来。


    一个女人,瘦骨嶙峋,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她一冲出就跌倒在地,她身后一人立刻冲上来将她摁住。


    女人拼命挣扎,她抬头之际瞬间撞见了祝余的眼神。


    明明他们相隔了十数里,但好似女人一眼就认出了祝余。


    “啊——啊——”女人嘶吼两声,一口咬在抓住她的手,被咬之人惨叫一声,女人趁机挣脱束缚,张牙舞爪地朝祝余与黎禾的方向冲了过来。


    “阿余——阿余——”她拼命地跑,疯狂地奔赴,眼神里闪着炙热的渴望。


    黎禾僵硬地站在那儿,她记得这个画面,懈西城时,她吸食祝余欲望时,见过这个画面!只是当时看不清人影!


    “阿余——阿余——”


    咚——女人再次摔倒在地。


    祝余怔怔地望着他,身子僵硬,一动不动。


    女人抬头,伸手,一点一点朝祝余爬着,“阿余……阿余……”


    女人身后的那群人不在追,只站在远处望着他们。


    黎禾忙地看向祝余,却见祝余睁大了眼睛,呆滞地望着朝他爬来的女人。


    她是谁?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黎禾这才开始思考。难道她就是辛小林?发生了什么她怎么这般模样?完全不具人形,瘦得皮包骨,像行动的骷髅……


    震惊片刻,黎禾恍然大悟,原来故事并没有发生改变。


    辛小林竭尽全力地靠近祝余,终于爬到祝余脚下。她伸手摸着祝余的脚,却没有力气站起身。而祝余依旧一动不动。


    半晌,辛小林嘴角微微一笑,念了一句什么,全身一软、瘫在地上,很快便没了气息。


    祝余就这样低着头,望着辛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