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汉一辈子要强，最听不得自己成了儿女的拖累。


    他猛地一拍大腿。


    “你说的对！咱不能拖你后腿！走，咱这就去医院瞧瞧！”


    “对对对！去瞧瞧！”刘淑英也连声附和。


    王全胜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站起身。


    “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我在县医院里有个熟人，是我同事张海的朋友，叫何顺利，是个大夫。”


    “我带你们过去，让他给你们好好查查。”


    一听要找人，王老汉刚升起来的劲头又蔫了下去。


    “那不行！找人办事，那是要欠人情的！人情债，比驴打滚的利息还难还！咱不能给你添这个乱！”


    王全胜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哭笑不得。


    “爹，都啥年代了！人情是处出来的，有来有往才叫人情。”


    “以前我没少帮张海的忙，现在他朋友帮咱一下，这叫礼尚往来，不然人家还觉得咱们看不起他呢！”


    “走吧，别磨蹭了！”


    王老汉被儿子这套新说辞绕得有点晕，但听着似乎也有道理。


    刘淑英在旁边推了他一把：“听全胜的，他现在是干部，懂得多。”


    老两口这才半推半就地跟着儿子往县医院走。


    到了门口，刘淑英又拉住丈夫，小声嘀咕。


    “老头子，要不你先看？我没啥大事，别一次花那么多钱。”


    “你才有病呢！”王老汉眼睛一瞪，“我看你脸色最差，你先看！”


    眼看二老又要为省钱推让起来，王全胜干脆一手一个，拽着他们的胳膊就往里走。


    “都别争了！一次都检查了！何医生是县里数一数二的大夫，让他一次性给咱看明白了，有啥毛病一次给咱除了根！”


    “省得以后小病拖成大病，花更多的钱，遭更大的罪！”


    最后这句话，彻底击溃了老两口的心理防线。


    在医院里，何顺利果然热情周到。


    他领着二老楼上楼下地跑，又是拍片子，又是抽血化验，忙活了一下午。


    末了，他把王全胜拉到一边，递给他一支烟。


    “王股长，叔和婶看着没啥大问题，就是常年劳累，身子亏得厉害。”


    “你晚点再来，有些化验结果出得慢。”


    第二天，王全胜特意请了一天假。


    他不仅自己去了，还把卤肉店里的姐姐王有弟和刚来县城帮忙的白兰云的表妹白兰秀也叫上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陪着二老，再次走进了县医院的大门。


    诊室里。


    何顺利将几张化验单和X光片子在桌上摊开，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叔，婶子，别紧张。从片子和化验结果来看，你们二老身上没什么要命的大毛病。”


    一句话让刘淑英悬到嗓子眼的心落回了一半。


    何顺利话锋一转。


    “但是，问题也不小。你们这是典型的积劳成疾，身体底子亏空得太厉害了。”


    “尤其是叔的腰椎和婶子的膝盖，再这么重体力地干下去，我敢打包票，不出三年，必定要出大问题。”


    “到时候别说下地，恐怕躺在床上都得哼哼。”


    王老汉脑海里瞬间闪过城隍庙里那个言之凿凿的算命先生的脸。


    医生的话，是阳间的诊断。


    先生的话，是阴间的预言！


    阴阳两界都对上了，这还能有假？


    王老汉只觉得冷汗冒了出来。


    神了！


    那不是什么算命的，那是活神仙下凡来点化他们老两口了！


    而王全胜，此刻却没有半分计谋得逞的喜悦。


    何顺利只是基于医学的保守推断，可王全胜却清楚地记得，上一世，就是三年后！


    父亲的腰彻底垮了，母亲的风湿病也急剧恶化。


    两人几乎是同时病倒，从此家里再没断过药味儿。


    那段日子，是他记忆里最灰暗的时光。


    王全胜的眼眶毫无征兆地一红，两行滚烫的泪水，就这么直愣愣地滑了下来。


    “全胜？儿啊！你这是咋了？”刘淑英吓坏了，她一辈子没见儿子这么哭过，顿时手足无措，慌忙用粗糙的手去给他抹眼泪。


    “是不是有啥事瞒着俺们？是不是医生没说实话？儿啊，你别吓娘啊！”


    王老汉也懵了，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


    “哭啥！天塌下来有爹给你顶着！是不是这病很厉害？要花很多钱？你跟爹说，咱就是砸锅卖铁，也得……”


    “王股长，你这……”何顺利也看傻了眼。


    他印象里的王全胜，永远是沉稳干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何曾见过他这般失态。


    王全胜猛地吸了口气。


    他一把搂住父母瘦削的肩膀，将他们紧紧揽在怀里，。


    “爹，妈，我没事，我是高兴。”


    “医生说你们没事，能治好，我这心里头压着的大石头，总算是搬开了！”


    “只要你们的身子骨能好好的，比我当多大的官，挣多少钱都强！以后，咱家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


    这番话，听得老两口心里又酸又软。


    刘淑英抱着儿子的头，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我儿受苦了……”


    王老汉红着眼圈，重重地拍着儿子的后背。


    好一阵子，三人才平复下来。


    王全胜松开父母。


    “何医生，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大恩不言谢，我前两天托人弄了两瓶茅台，今天晚上，务必赏光，让我好好敬你几杯！”


    “哎，王股长，你太客气了！举手之劳！”


    何顺利连忙摆手，可见王全胜态度坚决，不容拒绝，只好苦笑着应下。


    “行，那我下了班，自己过去找你。”


    何顺利又仔细叮嘱了几句休养的注意事项，大笔一挥，开了几味调理气血，强筋健骨的中药。


    抓了药，一行人走出医院。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王全胜的心情却依旧沉重。


    “爹，妈，既然出来了，我带你们在县城里好好逛逛，买几身新衣裳。”


    “不逛了不逛了！”王老汉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你这又请假又花钱的，俺们心里过意不去。家里的地还等着翻呢，牛也得喂，俺们得赶紧回去！”


    刘淑英也在一旁附和。


    “就是，地里的活可不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