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奕低低笑出声来，牵连伤口连连吸气。


    林和韵按住他乱动的肩头，“你有病啊，乱笑什么？”


    “我说的是真的，我在盛京城又不认识你，这有什么好笑的？”


    林和韵不解，一句话竟让他沉思那么久，最后忍不住一般笑出声来。


    有这么好笑吗？


    周子奕道：“林和韵，我只是想起来一些往事。”


    “我们在盛京城里见过的，只是，你不记得我。”周子奕声音很轻，“还好，我们又遇见了。”


    林和韵挑了眉头，她见过周子奕？该不会是林和韵吧？


    可她一点印象没有，但是两人初遇，在马车里，也是觉得他有点熟悉，才同意载他一段。


    她清了清嗓子，“本小姐不记得你，那就是你的问题。”


    “是，我的问题，没能让你注意到我。”周子奕又是一连串咳嗽。


    手抵在唇边压抑着咳嗽声，周身都在颤，林和韵抬起他上半身让他靠着自己，轻拍他后背顺着气。


    看的她是一阵心疼。


    “不行，你不能留在这里等死。”


    林和韵将人放下，脱掉外衣用力撕扯成两半，两片布料打结绑在一起，缠在胳膊上。


    “你要干什么？”周子奕扶着胸口顺气。


    “我要背你出去。”


    林和韵去扶他却被周子奕拉住了手腕，“不行。”


    林和韵拍掉他的手，“都什么时候了，还扭扭捏捏的，再晚点你就真的死了。”


    周子奕摇摇头，“我太重了，娘子背我走不远。”


    “林和韵。”周子奕似是下定决心，捏住她的手腕，看向她，“你走吧，你外祖母还在襄城外的长香山庄，你还有机会见到她，不出意外，映翠也被云恒接到那里了。”


    “林和韵，你可以守着那些你在乎的人，好好生活。”


    “长香山庄还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以后，就是你的了。”


    几日前她就收到匿名书信，称她外祖母还活着，若是要见人，需要陪他演一场戏揪出叛贼。


    本来她也是不信的，直到她认出了周子奕的笔迹，若是周子奕的话，她竟有莫名其妙的信任，毕竟外祖母未曾找到完整尸首，只是葬了衣冠。


    任谁也想不到，灭门惨案，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太太逃脱了。


    她根本不敢这么赌，外祖母还活着，自然也不会告诉柳二，如今听到周子奕亲口承认，她内心还是有几分动容。


    想起来了，云恒是一日前入的城，那他确实有机会护一人。


    林和韵又看，“乌青央”三字深深映入眼中，她早该想到，本以为聪明一把，逼他出五千两黄金来换雪莹，可忘了乌青央本身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


    若是他得了柳家消息，难免会报复。


    只是襄城内至少有人要与他里应外合，而且条件便利，他们才能悄无声息入城，又悄无声息消失。


    林和韵捏着纸的手用力，指尖泛白，其实，她大概能猜到谁是这个内鬼，可她不敢想，她宁愿是别人。


    要不然，对柳家众人，该是多么不公。


    事实上，也正是她猜测的那样，是徐家。


    她在徐家来回走动，却未曾找出他们联系的书信往来，想来也是十分小心。


    难怪徐兴文这段日子总是频繁外出，现在想来，应是去寻乌青央密谋。


    他们在等一个契机，太子也在等一个契机。


    周子奕终于亲口承认了，那个陌生的好心人就是他。


    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把长香山庄留给她了？


    “闭嘴！”林和韵气极反笑，“周子奕，你以为你很伟大吗？”


    “为我铺垫好一切，最后死在我面前，让我今生今世永远忘不掉你？”


    “我告诉你，我不允许！”


    “谁要你的破山庄！要走一起走。”


    周子奕按住她要扶的手，用了点力气，“我从没这么想，林和韵，我只有这些了。”


    “我只想让你自由活着，这是我能给你的全部了。”


    “你总说我是你的噩梦，现在，噩梦也要远离你了，不好吗？”


    “不好！”林和韵骤然打断他的话，“那我在乎的人还有你！”


    “我也要你好好活着。”


    周子奕笑，“有你这句话，我就是死了也能安心。”


    “林和韵，你明明有机会离去，可你还是留下来了......林和韵，我赌赢了。”


    周子奕悄然笑，如释重负一般，“我都听到了，方才我虽昏迷，可意识还清醒着，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人在痛苦折磨，原来，你也不舍我。”


    周子奕又咳起来，脸上再无一点血色，“林和韵，我赢了。”


    他说完这句话，骤然倒下。


    林和韵一惊，怒骂道：“你个疯子，你故意的是吧！”


    “还骗我有追兵，纯粹是用自己的命来赌，我会不会丢下你。”


    “周子奕，你能对我说半句实话吗？”


    林和韵费力拉着半边的人，抗在背上，周子奕身形很高，她被压着弯了腰，费力将手臂缠着的布条甩到身后，将两人拦腰系紧，虽不会滑落，可周子奕双脚依旧拖在地上，无故增加阻力。


    林和韵方才捡到的粗木派上了用场，要不是有支撑，被压着也难辨方向，保证脚步向前。


    林和韵不敢大意，此时远近交叠的声音不辨敌友，她只能背着他慢慢接近，试图藏进暗处观察。


    幸亏两人是在半山腰，地势倒也平坦，不然，她绝对不能背着他上山。


    林和韵偶尔停下来喘息，双手扶着树干，侧头用额头探了探周子奕的鼻息，感受到微弱的动静，她才放心往前走了。


    林和韵怕周子奕一睡不起，边走边喘还试图喊他的名字，短短三个字，她要分十步才能喊完。


    周子奕像是听到一般，她每喊一遍，周子奕就动动手指，微弱的像是错觉。


    林和韵在喘息间隙想，上次在神仙窟，周子奕浑身是血依然背着晕过去的她，是不是也这般喊她？


    林和韵终于来到半山腰开阔地带，视野开阔，脚边是悬崖，但胜在能看到外面的群山。


    林和韵将人放下，分明已经发冷的天气，累出了一身热汗，她紧紧贴着抱着人，趁着还有体温给冰冷的人暖着。


    周子奕像是寻到热源一般，凑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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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冷一热依偎在一起，林和韵额心抵上他冰冷的额头，闭着眼想，好像周子奕总是在受伤。


    分明初见时，那人百步穿杨，一把长弓能射穿两人。


    如今连刀也握不住，带着她只能仓皇逃命，弄了满身狼狈。


    “周子奕，我爱你。”


    林和韵几乎是无声，太累以至于发不出声音。


    等周身冷了下来，林和韵又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没死。”周子奕闭着眼笑。


    林和韵没有心情同他玩笑，将人摆正靠在岩壁上，“死了我就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让你连个坟都没有，当那孤魂野鬼，日日飘落在人世间。”


    “好啊。”周子奕顿了一下，“正巧可以天天缠着娘子。”


    “别贫。”林和韵扶住那人微微滑落的脑袋，重新摆正，“我去放个求救信号，等我。”


    林和韵起身将解下来的外衣布条缠在那根粗木上，往前走插在悬崖边。


    崖边风大，布条迎风吹起，染了血迹更是明显。


    做完一切林和韵回来靠着周子奕，给人当人形靠枕，“周子奕，现在才是要赌。”


    “你猜，最先赶到的，是谁？”


    “你的太子殿下设计这出亏本的戏，可有后手？”


    周子奕枕在她肩头，嗅着她的气息，无比安心，“你觉得呢？”


    林和韵沉默了，攥紧手指，捻着上面的血迹，“我不知道。”


    若是......若是到了尽头呢？


    会不会有一个体面的结局？


    分明，还有很多事情，分明还有很多人，分明，还有很多时间。


    “如果来的是仇人，我陪你一起死。”林和韵偏向周子奕靠着，“绝不独活。”


    “不，我要你好好活着。”周子奕又笑，“徐兴文不会杀你，你且跟他回去，我不知道殿下什么安排，但在我这里，你可以活。”


    “我今日若是没回去，云恒会召集我这些年的亲信去徐府营救你，以后，你就是他们新的主子。”


    “说了要你自由的活着，我决不食言。”


    “林和韵，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好好活着。”周子奕费力一番力气才挪动胳膊，摸索着去牵她的手，刚一触到又急忙撤开，染着血迹的手在衣裳上搓了搓，可是搓不掉。


    察觉掉他的小动作，林和韵一把握住，“怎么？怕我嫌弃你？”


    “你都把这些托付给我了，我好歹也算你名义上的侯府夫人吧？怎么这么见外？”


    林和韵侧头吻上他的额头，温热的唇-瓣触上冰凉的额头，不似活人的温度。


    “是，你早就是了。”


    “我以为，是你要走。”


    “我是要走，盛京高阁束不住我，可走到哪里，我都是你的夫人，周子奕，你听到了，我在许诺你，许诺你此生此世。”


    “你在人间尚有牵绊，就算是到了阴曹地府，你也得给我爬着回来！”林和韵终于握上了那人冰凉的手。


    周子奕终于睁开眼，半抬着沉重的眼皮，“好，娘子，你可别忘了，不管发生什么，不管到了哪里，我都是你的人。”


    “不管我是谁，娘子都接受了，不许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