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案边客

作品:《棺椁聘孙权

    “那日在街市,仲谋身边的人,是你罢。”孙策笃定笑道,“他很少让人离那么近。”


    步一乔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将竹简抱得更紧了些。


    孙策也不追问,反倒伸手从她怀中取过最上方一卷,展开扫了一眼:“《吴子》……对了,这几日大乔忙里忙外,又时刻挂念阿茹。反正仲谋今日有事不在府上,就你照顾阿茹一日吧。”


    “啊?”步一乔茫然,“是……奴婢将这摞书送去二公子厢房,便去寻女公子。”


    孙策点头,却在她转身时忽然叫住“等等”。


    “阿茹这两日咳嗽刚好些,莫让她吃太多甜食。尤其是大乔亲藏的蜜饯。”


    步一乔怔了怔,随即领会:“奴婢明白了。”


    望着孙策远去的方向,步一乔站在廊下,心中那缕疑思渐沉。


    史书对孙策正妻的记载,几乎是一片沉默的空白。只知他有四子女,皆为正室所出,却连她的姓氏都未留下。在这姻亲即为权势纽带的时代,离异几乎不可能,那么……


    或许,她已不在了。


    “第一次见到伯符为人父的样子,倒是难得。”


    走到孙权房门前,叩门无人应,便轻轻推开。


    室内寂静,书案整洁,唯余窗扉半开,风拂纸页。她将竹简放下,目光扫过砚台旁摊开的绢布。是《湘夫人》,正是昨日她念出的那句。


    旁边,一枚新折的杏花静静躺着。


    步一乔捻起花枝,低头轻嗅,淡香萦绕。目光微转,落在书案另一端,一只小巧的木匣静静搁在那儿,旁附一张素布字条。


    “赠卿……真是,若进来的人不是我,叫人瞧见可如何是好!”


    打开木匣,匣中并无金银珠玉,只静静躺着一根发带。


    青色的绡纱,边缘绣着极淡的杏花暗纹。她忽然想起昨日叫完他用膳,自己跑回膳房途中,发带不知何时松脱掉落,自己没注意,倒是被他瞧见。


    发带下还压着一小张素笺,上面是孙权的字迹:


    “见卿青丝散,如云拂风。杏花新折,不及此一缕牵系。”


    窗外微风又起,拂动她颊边碎发。步一乔凝视那根发带良久,终是拿起,将匣子合拢放回原处。


    转身离开时,她已用青色发带,将长发重新束好。


    *


    孙茹病体初愈,步一乔寻至她房中时,小姑娘正坐在窗边,手中拈着针线,对着一块素布认认真真地练习缝纫。


    “女公子在学刺绣?”


    孙茹闻声抬眸,见是她来,眉眼弯弯地绽开笑颜:“见乔姨这些日子在为我和哥哥缝制新衣,我便也想学着些。”


    步一乔走近,在她身旁坐下,目光落在那块布上。针脚虽疏密不均,却能看出是用了心的。


    “女公子想绣什么花样?”


    孙茹将布面微微举起,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想先绣一片叶子……乔姨衣上的莲叶纹样,很好看。”


    步一乔闻言,眼中漾开温软的笑意:“嗯!已经能想象到女公子绣出的莲叶,该有多好看了。”


    “那,一乔会绣花吗?”孙茹放下手中的布,好奇地望着她。


    步一乔轻轻摇头,自嘲道:“奴婢自小笨手笨脚,始终没能学会这细致的活儿。您看,如今除了日常伺候二公子,也只得被分派去厨下生火打杂了。”


    一半原因也怪孙权舍不得累着步一乔,担心被府上其他人说闲话,她只好找了膳房这等避人耳目的地方待着。


    “母亲从前说过,各人有各人的‘针线’,不在手中,而在心里。一乔定有过人之处,尚未被发现罢了。”


    步一乔故作忧虑,弱弱道:“一乔初到府上,有些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一乔问的,阿茹知无不言。”


    “女公子的母亲……去了何处?”


    窗外的光似乎暗了一瞬。


    孙茹低头抚平膝上的素布,好一会儿才开口:“阿茹不知道……阿茹也想母亲。父亲不肯说,阿茹也不敢问。”


    步一乔看见她咬住下唇,眼眶似乎有些泛红,却又倔强地没有让泪水落下。


    这孩子平日里太懂事了,懂事得让人常常忘记,她不过是个四岁的小姑娘。


    建安五年,孙策二十六,儿子孙绍五岁,女儿孙茹四岁。


    如此算来,伯符的发妻定是在他成年后,被安排的联姻。


    “为何不唤乔夫人母亲,而是乔姨?”步一乔又问。


    孙茹道:“阿茹也不知,父亲让这么喊的。”


    如果那位夫人已离世,补齐母亲的身份,孩子该叫大乔母亲。可据步一乔这些日子打听,大乔依然是妾,并未升为妻。


    神秘失踪的大夫人?步一乔愈发好奇了。


    步一乔伸手,轻轻覆上孙茹的小手。那双手冰凉。


    “是奴婢多嘴了,抱歉。”她柔声道,“女公子若愿意,往后无聊,随时唤奴婢便是,我都来陪你。”


    孙茹抬起脸,眼眶还红着,却弯起个笑:“姑母常带阿茹去比武擂台看热闹,特别有意思!”


    八岁带四岁去比武擂台看戏……步一乔眼前仿佛已浮现出那般画面。


    “阿茹!”


    门外传来清亮的童声,随即一位约莫五岁的少年快步跑了进来。只一眼,步一乔便认出是孙绍。那眉眼,那神采,简直与孙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哥哥!”孙茹眼睛亮了起来。


    孙绍几步走到妹妹跟前,目光先在她脸上停了停,确认她气色是否好些,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步一乔。


    “你是?”他微微侧头。


    “奴婢步一乔,是新来伺候二公子的。”步一乔起身行礼。


    孙绍点了点头,注意力很快又转回妹妹身上:“今日可还咳嗽?我方才路过前院,见杏花开得正好,折了一枝给你。”


    他从身后伸出手,握着一小枝初绽的杏花,花瓣上还沾着新鲜的露气。


    孙茹接过花枝,轻轻嗅了嗅,眉眼弯成了月牙:“谢谢哥哥!”


    “还有呢,”孙绍眼睛亮亮的,“姐姐明日便从富春赶回吴郡了!咱们仨又能一起玩了!”


    “真的?!”


    “真的?!”


    两个孩子一同转头,望向满脸惊愕的步一乔。


    “你们还有姐姐?!”步一乔话出口才觉失态,忙收敛神色。


    孙绍颔首道:“我与瑾姐姐是同一天出生的,不过姐姐比我早些从娘胎里出来,所以我便成了老二。”


    步一乔忽然忆起,孙策的确有五个孩子,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幼子夭折外,三个女儿全被孙权嫁给三位吴国吴国大将的儿子。至于孙绍后来娶了谁家姑娘,暂且无从得知。


    “你们二叔日后是想做月老吗……”步一乔不禁喃喃,转而又问,“那瑾姐姐如今在何处?怎的明日才回?”


    孙茹抢着答道:“姐姐随外祖母去寿春养老,这次是特地回来参加喜宴的!”


    孙绍接过话头道:“瑾姐姐每次都会给我们带礼物,不知这次会带什么。”


    步一乔看着兄妹俩眼中毫无阴霾的欢喜,想象不到他们最终的结局是什么。


    史书以外的故事与人啊……即便用心记下,后世又有谁会当真呢?


    *


    这夜步一乔辗转难眠。


    她起身研墨,笔锋悬在简上,却久久未能落下。


    写什么呢?


    史家要的是“孙策长子绍,封吴侯,后徙宛陵侯”,要的是“孙权以策女配陆逊、顾邵、朱据等”,何尝需要知道,叫阿茹的小女孩,曾在某个春日将桃花枝插在兄长鬓边笑闹?


    她搁下笔,望向窗外。庭院里月色如水,杏花繁盛。忽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在写什么?”


    孙权刚处理完公务回厢房,身为贴身侍女,步一乔自然要服侍二公子睡下,才能回偏院歇息。


    “想将史书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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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的人和事记录下来。”


    孙权解下外袍,目光扫过竹简上寥寥数笔,又在步一乔微蹙的眉间停留。


    “用后世的文字记录前朝旧事,怕不是要引起轩然大波。”


    步一乔一拍脑门,“对啊!差点闯祸!”


    孙权浅笑着,将外袍叠放,自己更衣。步一乔将笔墨竹简收起,转身走回他身侧,替他更衣。


    “今天可累了,都没怎么歇过。明日还要挂灯笼绸带、贴喜字窗花……光是想想都觉着累。”


    她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为他解开腰间的佩饰和衣带。


    孙权任由她伺候,逐渐落寞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手掌抚上她的腰侧。


    “今晚……就在这儿歇息吧。”


    步一乔的手顿了一下,她并未抬眼,只是将解下的整齐叠放在一旁。


    “同屋的人若见我整夜不归,只会认定我宿在二公子房里。还有三日,不能有差池。”


    “我不想……”


    “昨日,吴夫人特意寻我。嘱我留心着你,怕你去寻那位心上人,误了已定的婚期。”


    孙权不语,扶着她腰的手游移,转而用双臂环抱住她,脸深埋进她颈窝。


    “那你陪我。”


    步一乔静默片刻,终于抬起手,很轻地落在他背上。


    “就一会儿。”


    “不,整夜。”


    “……我们说好不耍性子的。”


    孙权不再说话,只是更紧地环住她。步一乔感觉着他呼吸间细微的颤抖,以及自己内心的蠢蠢欲动。


    白日里不可触碰,入了夜也只敢偷偷的,太折磨人。


    “罢了,反正还有三天。”步一乔索性戳出去,回抱住孙权。


    他却笑了,道:“什么三日,是还有一辈子。”


    步一乔没去深究孙权这句看似寻常的话,毕竟,确实是要将今生走完,没什么不妥。


    但她忘了,外表冷静自持的孙仲谋,内里藏着偏执成魔的另一面。


    *


    (四月的某日)


    步一乔照例在膳房生火,为谢夫人煨着羹汤。


    虽然谢夫人那里迟迟未有喜讯,但吴夫人念及时日,觉着也该差不多了,便吩咐步一乔每日用心炖些温补的汤水送过去。


    灶孔前,步一乔背靠着土墙,一股股酸涩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上来,对着翻滚的药汤,她已干呕了好几回。


    她自小便不喜这股浓郁苦涩的草药味,可反应剧烈到如此地步,却是从未有过。


    “穿越一趟,月信紊乱也就罢了,怎么连肠胃也娇贵起来,娇滴滴的像什么——”自言自语戛然而止。


    这般情形,似曾相识。


    步一乔心一下提起,匆匆将看火之事托付给旁人,提起裙摆跌撞着冲出膳房,朝着前院疾奔。


    步一乔冲进议事厅时,孙策正坐于上首,底下是孙权、周瑜、张昭等人。见她气息急促地闯进来,几道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


    “冒、冒昧打扰……奴婢……有万分紧急之事,需即刻禀报二公子。”


    孙权眉心蹙紧,下意识便要起身,眼角余光扫过在场众人,又强自按捺住。


    孙策并未深究,只道:“既是要紧事,仲谋且去。”


    孙权几步跨到她跟前,压低声音:“去外面说。”


    直绕至议事厅后僻静的回廊,四下无人,步一乔才停下,转过身抓住孙权的手臂。


    “我这个月的月事迟了半月有余。”


    孙权怔住。


    “而且在灶前煮汤时,闻到药味就……”她说不下去,只抬手掩住口,恶心感又涌了上来。


    “莫非是?!”孙权的声音明显在发抖。


    不过与步一乔的发抖不同,他是喜悦的,脸上的明朗说明了一切。


    “怎么办,孙权……谢夫人那里还没动静呢!我、我怎么能……先有了?!”


    这都什么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