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何往留

作品:《棺椁聘孙权

    【距离二月廿八,还有五天】


    主屋内,吴夫人坐于上方,大乔与徐媛坐在下头,后边站着侍女。


    步一乔是求着孙尚香带自己进来的,为看看这府上管事的夫人们。


    可怜的大小姐早已百无聊赖、坐立难安,可她若起身离开,步一乔也只能跟着告退,此刻只能如木桩般伫立不动。


    “尚香若是觉着无趣,自去园中玩耍便是。”吴夫人道。


    孙尚香掩口打个哈欠:“这样要紧的日子,女儿也想出份力嘛。”


    吴夫人无奈地摇摇头,随她去了,转而对另外两位道:“乔氏、徐氏,先前吩咐的事,办得如何了?”


    大乔微微欠身:“回母亲,请柬皆已送至各府。”


    徐媛接道:“会稽送来的百坛陈酿昨日已到,暂存于偏院。”


    吴夫人闻言,连连颔首,面露赞许:“先去忙吧,这几日辛苦你二人。尚香也一同出去吧。”


    而后,吴夫人目光落在步一乔身上。


    “你留下。”


    待众人行礼退出,屋内只剩下吴夫人与步一乔两人。


    “什么名字?”


    “回老夫人,婢女名唤一乔。”


    “仲谋给取的?”


    “是。”


    “来府上多久了?一直在仲谋身边侍奉?”


    “回老夫人,入府刚满七日。”步一乔垂首应道,“家乡遭了饥荒,只我一人侥幸活命。蒙二公子垂怜,将我带回府中,赐予容身之处。”


    吴夫人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开浮叶,目光却未从她身上移开。


    “抬起头来。”


    步一乔依言抬首,仍保持着恭敬的仪态。


    “倒是个齐整的孩子。仲谋性子沉静,不喜喧哗,身边跟着的人也该稳重妥帖才好。今日留你,是有件要紧事需你去办。”


    “一乔但凭吩咐。”


    “仲谋这孩子,行事向来以江东大局为重,从不叫人操心。只是……”吴夫人轻叹一声,将茶盏搁下,“为人母者,看得分明。他心里,其实一直惦着个姑娘,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此事莫说娶为正室,便是纳为妾室,于礼于势,皆是不成。”


    步一乔眨眨眼:“老夫人莫非担心……二公子会?”


    “但愿只是我多虑了。这几日我心头总有些不安。你须替我时刻留意仲谋,凡是他私下接触的女子,不论是谁,是何情形,都需一一报我知晓。”


    “是……一乔明白。”


    *


    步一乔依言退下,步履轻熟地朝议事厅方向走去。行至半途,却被人从身后叫住。


    “我一时抽不开身,劳烦你将这包糕点送去周府,交给乔夫人。”


    她回头,见大乔款步上前,将一个用细布妥帖包好的食盒递了过来。


    “是。”


    步一乔双手接过,温热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应该刚出炉的糕点,送去给小乔尝尝。


    她略一迟疑,终究抬眸望向那张久违的、温婉沉静的面容。


    “大乔……夫人,嫁给大公子,可幸福?”


    大乔忽地怔愣,随即眉开眼笑:“伯符待我极好,处处体贴,怎会不幸福?”


    “那就好。”步一乔轻声应道。


    她捧着食盒,心中尚有万千话语,却知此刻身份悬殊,多问便是逾矩。只得敛目欠身,将那声叹息压在心底,转身朝着周府的方向行去。


    行至周府门前,步一乔心中仍回荡着方才与大乔的短暂对话。那声“幸福”说得笃定,眼底的笑意也真切,可不知怎的,总有股落寞似的情绪堵着。


    “万不可再干涉,无奈也罢,这就是历史。”


    她定了定神,向门房说明来意,很快便被引了进去。侍女将她带到一处临水的暖阁前,禀道:“夫人,孙府有人送了点心过来。”


    珠帘轻响,一位身姿袅娜的女子款步走出。


    步一乔垂首奉上食盒:“乔夫人,这是大乔夫人命婢子送来的。”


    “有劳了。”小乔亲手接过,温言道,“姐姐总惦记着我。若是不急着回去复命,可否跟我说说,姐姐近日可还安好?”


    遣走身旁的侍女,小乔引步一乔至暖阁内临窗的席垫旁坐下,亲手斟了一杯清茶推过去。


    “回夫人,大乔夫人近日忙于筹备喜宴诸事,精神尚好。只是……府中上下皆为此事忙碌,大乔夫人主持内务,想来难免辛劳。”


    小乔一面颔首听着,一面打开食盒。精致的糕点散着熟悉的甜香,是她自幼爱吃的枣泥酥。


    “姐姐性子要强,什么事都力求周全,有时难免耗费心神。近来主公与夫君早出晚归,想必又有谋略在心。”


    步一乔看着小乔平静的神情,感觉怪异,但不可明说。


    直到时辰不可再耽搁,她起身告辞,小乔也只温言相送,别无他话。


    仿佛步一乔当真只是孙府一名寻常侍女。


    行至门边,步一乔脚步一顿,回身望去。小乔已执起绣绷,纤指捏针,垂眸继续刺着未完的纹样。


    “乔夫人。”


    小乔闻声抬眸,疑惑地看着她。


    步一乔沉下眼帘,屈身一礼:“乔夫人照顾好身子,奴婢告退。”


    *


    小乔把自己忘了?怎么会,从前都记得,为何这次却忘了?


    步一乔一路垂首,从周府后门出,心绪纷杂缠绕,不得其解。


    “又在走神。”


    熟悉的嗓音从旁响起,她下意识轻道“抱歉”,随即陡然察觉异样,倏然回首。


    “你——”


    小乔立于身后,手中握着方才暖阁里未完工的绣帕,眉眼含笑,是她从前熟稔的模样,与方才那位端庄疏离的乔夫人判若两人。


    “七日前听闻仲谋带了位姑娘入府,格外上心,我便猜到,定是你回来了。于是趁这几日绣了这方帕子,本想收完最后几针便去寻你。不想,你倒先来见我了。”


    步一乔蹙眉苦笑:“我还以为……连你也将我忘了。”


    小乔执起绣帕,轻轻拭了拭她的眼角,笑意温软如旧。


    “怎么会。纵使整个江东都将你忘却……我也始终记得。”


    步一乔攥住小乔执帕的手,轻声道:“那方才在暖阁里,你为何……是为了避嫌吗?”


    “你如今身份是孙府婢女,我若是与你表现得情同姐妹,难免惹来不必要的猜疑与口舌。”


    两人握着手,还想着温存会儿,步一乔忽地嗅到孙府膳房飘来的炊烟,得赶紧回去干活儿。


    “我该回去了。这次无法常来陪你……你记着,吃食勿要太甜腻,对孩子不好。平日行走也仔细些,当心脚下。”


    “孩子?”小乔微微一怔,“哪家的孩子?”


    “你家的。”步一乔掌心轻轻覆上她的小腹,“因为时间回溯,你忘了许多事,只记得我。可这孩子……本该是你与都督的第一个骨肉。”


    上一回重返吴郡,是在建安五年冬,那是数月之后的事了。那时步一乔自己诊出身孕,小乔亦怀有孩子。可那时小乔腹中的,却非头胎。


    依史书所载,周瑜与小乔成婚于建安四年末,长子周循生于建安五年十二月。十月怀胎,此时的小乔腹中,应当正怀着周循。


    至于上一回究竟发生了什么……步一乔只能暗自揣测。


    “那时我以为是第二胎,所以便说是女儿。直到离开庐江后才知晓,那其实是你们的第一个孩子。”


    小乔听得愈发茫然:“你……在说什么?”


    步一乔紧了紧握她的手,温声道:“无妨。待过几日江东那场喜宴过后,都督得了空闲,你便请个大夫来看看罢。这一胎……是位小公子。”


    小乔怔然望着她,似笑非笑:“步医生,这不已经替我‘诊’明白了么?”


    *


    从后门溜回孙府,步一乔冲进厨房,接过唯一会的添柴加火的工作。


    主管膳房的是一对中年夫妻,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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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坚在世时便侍奉在府中。


    “哟,一乔怎么才回来?”


    “对不住祁姨,去给乔夫人送了些点心,路上耽搁了。”


    “火烧稳了便去寻寻二公子吧。方才前院的人说一直不见他踪影,眼看到饭点了,我怕他又只顾着忙事,忘了吃饭。”


    “好,我这就去。”


    灶膛里的火苗已然跃得平顺稳当。步一乔拍了拍手上的灰烬,起身从侧门悄然走了出去。


    祁姨是看着府中几位公子小姐长大的,每日最挂心的,便是他们有没有按时吃饭、添衣。


    书房、厢房、前厅都寻了一遍,不见人影。步一乔立在廊下,一时也猜不出孙权会去哪儿。


    身为贴身侍女,若连自家公子都寻不着,怕是要被撵出府去了。


    “人会去哪儿呢……”


    步一乔穿过回廊,脚步在青石板上轻顿。庭园里杏花正繁,似落了满枝头的白雪。


    她绕过去,便看见孙权倚树而坐,手中握着一卷竹简,膝上还摊着几卷。


    他读得专注,连她走近也未察觉。


    步一乔抿唇轻笑,放轻脚步,悄悄绕至他身后,就着他肩头的间隙偷眼看去。


    “二公子竟躲在此处研读《玄女经》?”


    孙权身形微微一滞,却不曾回头,只将竹简不紧不慢地合拢。


    “《玄女经》言天时、地利、阵法,如何不可读?再说……能将《九歌》读成《玄女经》,屈子若泉下有知,怕是要叹你‘目眇眇兮愁予’了。”


    步一乔得逞地直起身,眼底泛起笑意:“原是奴婢眼拙。不过二公子在这暮春杏花树下读《云中君》,莫不是也想‘览冀州兮有余,横四海兮焉穷’?”


    孙权终于转过头来,笑眼中映着渐暗的天光与细碎的杏花,似有星影微漾。


    “原来不光历史,文学著作也颇为精通啊。”


    “那是当然!”步一乔取走孙权膝头竹简,“走吧,该吃饭了。”


    孙权微微挑眉,视线跟随,在她转身时轻轻拽住了她的袖角。


    “且慢。”


    步一乔回眸,见他仍坐在原地。


    孙权轻声道:“此处无人。”


    “……无人又如何?二公子还想做什么吗?”


    杏花簌簌落在两人之间,孙权的手指仍松松勾着她的袖缘。


    “无人时,你不必唤我‘二公子’。”


    远处膳厅的灯火暖黄,祁姨隐约的呼唤声被风吹散。此间只有花落的声音,和他眼中映着的、越来越暗的天光。


    她张了张嘴,那个熟悉的称呼在舌尖滚了滚,最终却只是轻轻抽回了衣袖。


    “规矩……总是规矩。”她低下头,将竹简抱在胸前,“饭真的要凉了。”


    孙权静默片刻,松开了手。


    “走吧。”他起身,拂去肩头落花,先一步走进了渐浓的暮色里。


    步一乔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掌心那卷竹简沉甸甸的。在即将踏入有人之境,极轻地喃喃: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孙权微顿的脚步,暴露他听清了低语。勾起唇角,心下感慨,许久没闻到如此喷香的晚膳嘞。


    *


    【距离二月廿八,还有四天】


    步一乔抱着一摞竹简踏出书房,视线被遮挡,只顾着脚下,未曾留意渐近的脚步声,与人迎面撞了个满怀。


    “抱歉!是奴婢没长眼睛!”她慌忙后退,卷轴险些滑落。


    “无妨。”


    一只宽厚的手伸来,稳稳扶住她怀中将倾的卷轴。


    步一乔抬头,对上一双爽朗含笑的眼。


    “这些卷轴是给仲谋送去?”


    “是……大公子。”她垂首应道。


    孙策站定,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停,笑意里带着几分了然:“我认得你。”


    步一乔心头一跳。


    “你……大公子,认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