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雨落在涟茹手心，她扭头望着李舒道问道：“话说问清前辈昨夜说的些往事，你阿娘有跟你说过吗？”


    李舒道颔首，也接了三两雨珠开口道：“阿娘跟阿爹说过。那时候我年岁尚小，只记得阿娘说她和父家已经毫无联系了，至于原因，我也不知道。”


    涟茹本是弓着身子蹲着的，闻言往后仰了一下。那额间忽地垂下来一个墨色的绦带。涟茹笑眼弯弯，她手指勾起那缀了翠珠的绦带，欣喜道：“怎地现在就做好了？”


    李舒道闭眸含笑：“想看你戴上的样子，只怕夜里昏黄，倒瞧不仔细了。”


    “怎么会？看不清便多点几盏灯。你说话怎地如此伤春悲秋了？”涟茹拿着那穿了绦带的莲花玉左瞧右瞧，欢欣地站起身，往李舒道那边跨步靠去，“你既亲自做了，便亲自给我戴上，可好？”


    “好。”李舒道温凉的指尖抚过发丝，那玉被涟茹仔细捧在手心瞧了又瞧，放入衣襟时兀的冰了她一下。


    屋外的雨仍淅淅沥沥，槐安竟蹲着睡着了。


    “你瞧他。蹲在这里小小一个。”慕涟茹指着槐安的辫子朝李舒道传心音。


    “此时正是雨水充分之时，他这个小树妖，说不定一觉醒来就长大了。”


    “对了，我把寂雪和静姝放在一起罢。他们剑灵应该能相通，以便……”


    可李舒道只是朝她笑，她恍觉不对，上前牵起李舒道的手，悄声道：“你是不是没听见我传音，是灵力又亏空了么？”


    李舒道怔了一瞬，但见慕涟茹那双炯炯的眼眸，点了点头。手中温热脉息渐渐，那灵力渡体如水流贯体，将他堵塞滞胀的五感都冲开了。


    那雨势复又大了起来，落雨声忽然被放大了一倍，尽数落在他耳中。原来，原来，这秋雨如泻，如铮铮琴音。怪道她说喜欢。


    “身子爽利了罢。”慕涟茹歪歪头查探他的情况，确定李舒道没什么异样后便打了个哈欠，她轻捂唇瓣：“只是这才初秋，我便有点乏了，等雨停了再出去好么。”说罢摆摆手将静姝召出，嘱咐了几句，静姝剑身轻晃，便飞也似的往李舒道的屋里去。


    “静姝说想去找寂雪切磋，我真是有些想睡觉了，你也休息罢。”且不说这几天赶路，就是刚到长陵便遇到一摊子事，慕涟茹属实也是想好好睡个觉。


    李舒道自然无异议。


    慕涟茹灵力聚指，轻轻点了点槐安的发顶。那槐安便变成小小的一个木偶，被她揣于怀中。


    她回到屋中，轻轻搓了下槐安的头，温柔说道：“槐安，前几日让你看的‘共灵术’，看得怎么样啦？我记得里面有一则是与物共情，现下便是你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槐安虽看起来如孩童一般，但心智远超常人。给他看的高阶术式法咒，不消三天便能参悟。只是身躯尚为孩童，慕涟茹平时也没让他做什么。只是平时睡觉的时候都呆在她身边，于梦中空间偶尔指点两句。


    槐安懵懂地点点头，将藤蔓触及那块莲花玉。


    慕涟茹设了个隔空结界，此结界能障目，阻碍别人窥探，主要的好处是能听见外面的声音。


    见槐安眼中清明，她便上床盖好被子闭目入睡。


    槐安借着莲花玉，将慕涟茹带到了一处四方皆是竹林的宅院。那大门上挂着的灯笼黑墨勾着“明府”两个大字。


    那灯笼的亮光忽闪忽暗，风吹黄栾，花瓣飘落于门前的青石台阶上。


    慕涟茹推门而入，那院内一片寂静，唯有梁上鸟雀伸着脖子张着喙，许是饿了等食不停地叫嚷。


    看着天日和院中垂着吊果的梨树，慕涟茹不知这是何年的光景。


    一扇门忽开，一婆子端了盆水快步往院外走。


    那门只开了一瞬，便被里面的人阖上了。慕涟茹朝那扇门走去，忽听得里面一个清婉的声音传来：“桃夭，把门打开罢，这屋子闭气太久，门打开透透气，也舒爽些。”


    “夫人，您怀着身孕呐，虽说‘秋老虎’早晚凉爽，可还是要注意着些，奴婢只开窗透气罢。”说罢，一个袅娜的女子走到门这边。慕涟茹便看到一双染了丹蔻的手将支摘窗推开，利索地将叉竿一叉，那内里的女子便露出了面容，只是隔着步步锦有些看不完全。


    那女子面容清丽，身着水蓝色交襟襦裙，手上正拿着个虎布偶发呆。


    “夫人，还是睡一会罢。这燕子终究是只顾着自己叫唤的，天微亮就吵嚷起来，我等会拿个长杆打了吧。”桃夭伸手去搀那被唤作“夫人”的女子。


    夫人摆了摆手，淡淡道：“醒了便清明了，再闭上眼却也睡不着了。这燕愿入我府，也算是一段善缘，且我还在孕中，不可做此事。”


    “是。”桃夭答应，给夫人开始梳头。


    慕涟茹这才看清她眼下两团乌青。究竟是什么事让这怀孕的女子如此忧虑？


    她听见那夫人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老爷还没回来么？”说罢就要起身。


    桃夭一只手将虎布偶接过，另一只手连忙去扶夫人。


    “夫人，用了早饭再去罢，老爷有要务在身，去了黔嘉郡好几日，昨下午回来风尘仆仆的又被蒋四郎拉去赴接风宴。想必现在还没醒呢。”桃夭面上的表情倒让慕涟茹纳罕。


    这丫鬟通身气派，衣着桃粉，绣鞋、首饰不落夫人。可为什么她看向夫人的眼神竟是于嗤笑中夹了一丝悲悯？


    “对了，二少爷今日云游回来了。夫人与少爷一同用早饭罢。”


    “阿清回来了？”夫人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喜色，连带着那郁郁的苍白也多了一抹光彩。


    “是，少爷昨日半夜回来的，听说夫人睡了才没来拜见，他还给我们带了许多礼物，夫人的那份估计今日就会送到，甚至还给夫人腹中的孩子也带了呢。”


    夫人自然是乐意听这些，她望着门外笑道：“这孩子平日里看着轻狂，内里却是柔肠。”


    望着外面渐渐出来的日头，她似着急般吩咐道：“你让蓁蓁去找于归，让他快马去城西的糕点铺子买他爱吃的来。然后叫阿清睡醒了便来院子里找我。”


    一个着深绿衣衫的女子忽地从门边转出来，她笑意盈盈道：“好，奴婢这就去。夫人就在屋子里走动，大夫说您已经是快临盆了，桃夭可小心些。”


    “哼，这蓁蓁一天神出鬼没的，倒晓得躲懒。夫人，我说啊，我可是最仔细不过的。这蓁蓁才是最嚣张的。”桃夭叉着腰朝门外翻了个白眼，这一下似乎解了气，又捏着帕子进来给夫人倒水。


    夫人接过她递来的水，轻轻抿了一口：“桃夭，你待我好，我是知道的。不然这跑腿受累的活，我就交代你去了。”


    “夫人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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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好，桃夭是知恩的人，若我早知夫人这么好，就不会……”桃夭自觉失言，连忙掐断了下言。


    夫人垂眸不知在想什么，忽地身边没了响动倒也开口问道：“怎么不说了？这些年你与我说了多回了。我早就不知疼痒了。现在好便好。”


    “夫人与我这等人不同，夫人母家还是能说得上话的，您又如此好……何愁找不到好夫家。即使不找夫家，也该和离，远离这多愁院。”桃夭蹲下身，轻轻拢了下夫人斜垂的发髻，忽地带了哭声道：“我瞧您愈发憔悴了，怀胎之人最忌愁闷郁结……”


    桃夭有私心。夫人暂且还能看护她，若是老爷回来了，夫人……


    夫人听完她的话，宽慰地笑道：“哭什么呢？都是各人的命罢了。就如那唱词：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1）?若我和离，那清儿和我腹中的孩子怎么办？这世道，女子处境艰难，我却不想因为我，我的孩儿们也难处世。”


    桃夭眼里闪了泪，“夫人，你就是心太善了。若是我，这明府断容不下这么多人……”


    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那梁上燕也叫了两声。


    一少年郎身着红底烫金竹枝袍大步走来，倒给这清一色淡雅陈设的屋里带来了一丝鲜活气。


    他掀袍跪下，磕了头后又定定地看着夫人，“儿问清给母亲请安。”


    夫人没反应过来，倒是被他这利落的磕头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连忙伸手要搀他：“怎地出去云游一趟，回来便如此知礼数了？以后都不用这般，我们母子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好。”


    明问清闻言起身，笑道：


    “母亲，我这次与师父云游，读了不少书知了不少事。此次行大礼，一是因为久日不见母亲，倍感思念，况我细数平日行事，大都轻狂张扬给母亲不知添了多少麻烦，二是因为古人云：父母在，不远游（2）。今日儿子回来，但晚上便要回观。还是行一行大礼，以全礼数，宽我愧心。”


    夫人欣然笑道：“你这小滑头，竟真长大了。今早就见院内一团喜气，听闻你给院里执事的都带了礼。那你给我带了什么礼物啦？”


    “我亲自打的兰花玉簪，母亲可喜欢？”明问清手腾空变出一支翠绿透亮的玉簪，上面的兰花雕刻得惟妙惟肖，若是白色的挂在枝头上，即便是凑近了看一时也分辨不出。


    “喜欢。只要是清儿送的，母亲都喜欢。”


    “这玉石是我赠予妹妹的，不知给她雕个什么，索性把原玉带回来，还可以给她多打几个首饰。”明问清说罢，从乾坤袋里端出一个手掌大的透白润玉，在夫人面前展示几圈后放到了桌上。


    “你这小子，还不知男女呢，就想这么远了？”夫人笑着抓过明问清的手，轻轻拍了拍，眼神甚是欣慰。


    “已有了我这个哥哥，那择家的婴孩想必是女孩。若是弟弟，这玉便不送了，且男孩少不了调皮捣蛋，若与我一般上房揭瓦，那便等着挨我的揍！”明问清似摩拳擦掌般，将那袖口的布料揉搓得发出声响。


    夫人简直被他的样子笑得合不拢嘴，她拉着他的手起身，温声笑道：“好了好了。想必于归应回来了，我特地吩咐他去城西给你买了爱吃的糕饼，现下早膳应当是布好了，我们去用罢。”


    “嗯。”明问清本想再说什么，瞥见桃夭的眼神后，就没往下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