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九点。


    距离见詹姆斯·卡隆的仅剩一小时。


    好莱坞顶级酒店的总统套房此刻已经完全变了模样，与其说是客房，不如说是一间气氛诡异的作战指挥室。


    彪哥穿着他专门为了撑场面而买的价值五位数的意大利手工西装，正对着落地镜，练习着他想象中跨国影视公司CEO应有的眼神。


    “詹姆斯，我方认为……”


    “不对，太客气了。”


    “卡隆先生，基于我司的专业评估……”


    “不行，太疏远了。”


    “老詹啊，你这个本子……”


    “呸！太轻浮了！”


    彪哥急得满头大汗，一套昂贵的西装，硬是让他穿出了高考考场外等孩子出来的爹那份焦虑。


    房间的另一头，江澈则要平静得多。


    他将酒店的餐桌拖到了房间正中央，上面铺满了A4纸打印的《末代君主》剧本片段。


    每一张纸上都用红色的油性笔画满了复杂的逻辑链条、人物动机曲线、以及密密麻麻的结构性批注。


    这不像是在分析剧本，更像是在解构一座即将坍塌的大楼的建筑图纸。


    “作战计划重申一遍。”江澈头也不抬，用一支笔的末端敲了敲桌上的流程图。


    “舅，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在我发出信号后，将这份我方拟好的价值千万美金的剧本顾问合同精准地递到卡隆的面前。”


    “记住，你的表情要传达出三重含义：


    一，我们很贵。


    二，能请到我们是你的荣幸。


    三，我根本不在乎你签不签，我只想早点下班。”


    彪哥一个立正：“收到！”


    江澈的目光又转向林薇薇。“薇薇，你不需要说话，也不需要有任何表情。


    你只需要坐在那里，像一个拥有否决权的艺术女神。


    你的存在就是对他们那份粗糙剧本的批判。”


    林薇薇点了点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标准”。


    江澈对他这个临时的草台班子表示基本满意。


    这是一套完美到足以在商业谈判桌上赢得一切的战术。


    然而，就在他准备进行最后一次战术推演时，那位女神开口了。


    “江澈。”


    “嗯？”


    “你这个计划……很完美。”林薇薇斟酌着词句，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完美到可以赢得一场商业谈判，甚至能帮你拿到那个角色。”


    她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眸认真地看着他。


    “但是……这真的是苏九前辈想要的复仇吗？”


    江澈的笔尖停在了纸上，留下一个浓重的红点。


    整个作战指挥室的紧绷空气仿佛被这句话戳破了一个洞。


    江澈的眉头仅仅是极轻微地皱了一下。


    他没有反驳，甚至没有为自己的计划辩护。


    他瞬间就明白了。


    苏九的核心诉求从来不是外部的胜利，而是内部的修复。


    他一直试图用战术上的胜利去解决一个战略层面的根本性问题。


    他要摧毁卫晏的商业帝国，这没错。


    但他把摧毁帝国这个过程错误地设定为了最终目的。


    而苏九真正的核心诉求，为《面具》正名，让艺术回归，被他当作了一个可以在胜利后顺带完成的附加任务。


    本末倒置。


    彪哥看着江澈脸上前所未有的凝重表情，急了：


    “哎呀，薇薇，我的好姑娘，你别这时候当哲学家啊！


    马上就要见大导演了，你让澈儿别分心啊！”


    江澈却缓缓地将面前所有摊开的A4纸一张一张地收拢了起来。


    那份被他视为天衣无缝的作战计划在他眼中不再是完美的答案，而仅仅是一个……待优化的半成品。


    他明白了，如果他今天真的只带着一份商业分析报告去见卡隆，那他就把自己放到了和李总、卫晏一样的商人层面。


    他就辜负了苏九交出《面具》这份遗嘱的真正重量。


    他抬起头，眼神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澈和坚定。


    他对彪哥说：“舅，给卡隆的助理回个邮件。”


    “啊？回……回什么？”


    彪哥一愣，“是问他喜欢喝卡布奇诺还是拿铁吗？”


    “就说我们的会面需要推迟了。”


    江澈的语气不容置疑，“我这边……有一份更重要的证据需要准备。”


    “什么？！”彪哥感觉自己的心脏搭桥手术又要提前了。


    “我的祖宗，这可是詹姆斯·卡隆啊！电影界的上帝！你敢放上帝的鸽子？！”


    江澈没有理会彪哥的哀嚎，他站起身拿起车钥匙。


    他走到林薇薇面前，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谢谢你。”


    “啊？”


    然后，他转向还在震惊中的两人，平静地宣布：“在用商业的手段去打赢这场仗之前，我必须先向我的委托人提交一份她能看得懂的答卷。”


    在彪哥和林薇薇不解的目光中，江澈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走，回疗养院。”


    “我要去借用一下他们那间空了二十年的排练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