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江澈彻底改变了躺平策略。


    他开始主动观察，像一个幽灵穿梭在疗养院的各个角落。


    他遇到了第二个“疯子”。


    那是一位曾经的动作片导演，姓王，人称“王一条”。


    据说他拍戏从不要第二遍，因为他能在脑子里完成所有分镜和调度，精准到秒。


    此刻，这位天才导演正蹲在花园里，用树枝在泥地上画着什么。


    江澈走过去，低头一看。


    泥地上，赫然是一幅无比精细的……食堂打饭路线图。


    图上用箭头和虚线，标注了从不同病房出发，如何选择最短路线、避开拥堵人群、以最快速度打到“今日限定”红烧肉的最佳方案。


    旁边还用小字写着注解：“最优解：耗时2分18秒，消耗体力约35卡。


    注意：需放弃馒头，否则将增加8秒负重时间。”


    彪哥看得目瞪口呆：“这……这是疯了，还是太闲了？”


    江澈却看懂了。


    这不是病，这是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才华无处宣泄，只能用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


    他蹲下来，轻声问：“王导，如果让你拍一部电影，一个演员如何用最省力的方式毁掉一个投资五个亿的项目？”


    王导头也不抬，迅速用树枝画出一个新的分镜。


    画面中，一个演员在拍摄现场，每次都在关键时刻意外地挡住镜头光，或者不小心碰倒昂贵的道具。


    “不用毁。”王导声音沙哑。


    “只需要让成本无限超支。”


    这正是江澈当初用来威胁李总的逻辑！


    王导似乎找到了知音，来了兴致。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餐巾纸，递给江澈。


    “送你了。”


    餐巾纸上，画着一个剧本的潦草大纲，名字叫《代码》。


    故事讲的是一个程序员，发现自己所在的游戏公司利用一个名为衔尾蛇的AI系统秘密窃取所有竞品公司的核心数据，并制造意外让它们破产。


    而这个衔尾蛇系统，由七个核心子程序构成。


    江澈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如果说张谦的《七王传》是过去，那么王导的《代码》描绘的正是现在。


    他见到了第三个疯子。


    一位曾经红极一时的女演员，因为拒绝潜规则，被雪藏后精神失常。


    她每天都穿着同一件华丽的戏服，坐在窗边，对着空气表演。


    她演的是一个被囚禁在宫殿里的金丝雀，日复一日，直到死去。


    林薇薇看着她，感同身受，眼圈都红了。


    “前辈……”


    江澈却走上前，打断了她的表演。


    “你演得不对。”


    女演员抬起头，眼神空洞。


    “一只真正的金丝雀在死前不会自怨自艾。”江澈平静地说，“它会用尽最后的力气把自己的笼子啄出一个最微小的破绽。”


    “它不会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下一只被关进来的鸟。”


    女演员空洞的眼神第一次有了焦点。


    她呆呆地看着江澈，眼泪无声地滑落。


    一周的时间很快过去。


    江澈几乎见遍了疗养院里所有的名人。


    他们每个人都像一座信息孤岛。


    他们疯癫、偏执、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但他们每个人都送了江澈一份“礼物”。


    有的是写在烟盒上的几句台词，有的是画在墙上的一幅构图，还有的是哼唱出来的一段配乐。


    这些零碎的、看似毫无关联的疯人呓语，在江澈的脑海里，被绝对理性模块飞速地拼接、重组、还原。


    最后一天，江澈拿着一叠厚厚的A4纸，找到了苏九。


    纸上，是他整理出的所有病友的作品。


    当这些碎片被拼在一起时，一个横跨三十年、从灰色地带野蛮生长，最终成为笼罩整个行业的金融巨兽的资本联盟，其前身“七人董事会”的完整崛起史，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从原始的暴力垄断，到中期的舆论控制，再到如今的AI大数据收割。


    每一段肮脏的发家史，都对应着一位“疯子”被毁灭的人生。


    这个疗养院根本不是疯人院。


    这是一座档案馆。


    一座收藏了所有资本联盟罪证的……活人档案馆。


    苏九依然坐在轮椅上，表情平静。


    “看来，你观察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江澈将整理好的资料放在她面前。


    “第一个问题。”江澈开口，回答她一周前提出的挑战，“一个被囚禁二十年的女人看到假死新闻时，眼神里不应该是痛苦、解脱或狂喜。”


    “那应该是……茫然。”


    “因为当自由变成一种习惯，囚禁才是她唯一熟悉的世界。


    她不知道除了被囚禁，自己还能做什么。


    她失去了定义自己的能力。”


    苏九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第二个问题。”江澈继续说，“数字演员主动拒绝执行剧本，既不是代码的进步，也不是人性的胜利。”


    “那是BUG。”


    “是一个创造它的程序员在底层代码里偷偷为自己留下的一个彩蛋，一个无法被抹去的签名。


    这证明的是人性最不甘被抹杀的署名权。”


    苏九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第三个问题。”


    “我追求退休，既不是浪费生命，也不是尊重效率。”


    江澈看着苏九，一字一句地说：“那是在夺回我时间的所有权。”


    “就像这家疗养院里的所有人，他们被夺走了作品的署名权、人生的选择权、甚至是被遗忘的权利。”


    “我们对抗的不是资本，而是它背后那套一切皆可被定价、被交易、被剥夺的规则。”


    整个会客室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彪哥和林薇薇已经听得呆若木鸡。


    他们终于明白江澈在这一周里究竟看到了什么。


    苏九缓缓地鼓起了掌。


    啪。啪。啪。


    “很精彩的答案。”她看着江澈，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刻。”


    “所以，恭喜你通过了我的考验。”


    她从轮椅旁拿出一个平板电脑和一个小小的硬盘。


    “这里面是我的出戏秘诀，一套完整的情绪剥离训练法。


    还有……数字演员江澈1.0的底层逻辑和后台漏洞。”


    “这些，现在是你的了。”


    彪哥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这就是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


    江澈平静地接了过来。


    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好戏开场。


    苏九操控着轮椅，来到窗边，看着外面那些或发呆、或喃喃自语的病友们。


    “我把他们一个个从世界各个被遗忘的角落里找出来，安置在这里。”


    “我给了他们一个安全的，可以继续发疯的地方。”


    “我收集了他们所有的疯言疯语，这些被资本视为垃圾的废品，这些永无见天之日的剧本。”


    苏九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江澈，抛出了一个全新的问题。


    “我为你建好了一座军火库，甚至把敌人的设计图都偷给了你。”


    “但这些武器，需要一个能使用它们的人。”


    “江澈，现在告诉我。”


    “你来到这里，是想治好一个叫林薇薇的病人？”


    “还是……想成为统领这座疯子军团唯一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