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53章

作品:《邺下高台

    雪光透过明角纸,变成一片匀净的白,落在茵席漆案上,空气里浮着为接待贵客、特意熏起的苏合香。


    陈元康听了冯翊公主方才所言,烫了屁股似得,半个身子扑出榻案,“右昭仪?!这、这真是折煞下官了!”他说着,余光瞥向女儿。


    陈扶今日穿着身艾绿襦裙,外罩月白缎面比甲,是最不出挑的打扮,那张小脸圆团团的,相国的姬妾皆是身姿窈窕、艳光四射,哪似女儿这般,一副没长开的模样。


    故而哪怕两人日日一处,他也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只敢盼着女儿能配给长公子,那便是祖坟冒了青烟,如今竟被相国看上了?要直接做右昭仪?!


    “陈侍中舍身救驾,寻常赏赐已不足够。”元仲华的声音不高不低,恰能满室听闻,“昭仪之位,方显酬功之诚。”


    陈元康连忙躬身应承,“相国隆恩,公主厚意,臣……臣感激涕零!”


    “纳征之礼,拟备玄三纁二,束帛十端,以象天地;玉璧一双,表其贞润;特制金步摇、花树冠各一,副以九钿;另赐安车一乘,骊马四匹,供出入宫掖;奴婢各二十人,充作近侍。”


    “知侍中雅好文墨,特将内府所藏前朝陆机真迹《平复帖》及澄心堂纸百幅、李廷珪墨十笏,一并列入礼单。待吉期定下,宫中尚服局会遣人前来量身,裁制吉服与常礼服,四季各十二套,皆按宫中最新式样。聘礼则较侧妃例,再加三倍。锦缎百匹、黄金五十斤,另加良田千亩……”


    元仲华徐徐加码,将一场纳妾,生生铺排成不逊于迎娶正室的盛礼。


    陈元康听得两眼放光,连连应和。


    “既是昭仪,日后自是一宫之主。至于目下入府后的居所,”元仲华语气愈加体贴,“主院东侧院落,向来只供皇后等贵戚来府时居住,便给她用。”转向李氏,温言道,“夫人放心,绝不会委屈了她。”


    李孟春闻言“嗳”了一声,目光便又投向了女儿,试图从女儿脸上,抠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可陈扶只是漠然坐着,像一尊玉像。


    倒是侍立在她身后的净瓶,一会儿撇嘴,一会儿翻白眼,活泛得很。


    元仲华与陈元康就着吉日挑选、宾客范围、宴席规制等细节又商议了几番,可眼角余光,始终未离开过那抹艾绿身影。


    高澄那句“须得她本人在场,点头认了”,沉沉压在她心头。


    她终是停了与陈元康的对话,眸光落向陈扶,和煦道:“陈侍中……意下如何?”


    陈元康的目光比元仲华更急切,像两簇烧旺的火苗,烤在陈扶身上。李氏轻碰了碰女儿胳膊,陈扶这才缓缓抬眼,她勾唇笑了笑,端起侍女新奉的热茶,起身,行至元仲华座前,双手奉上:


    “公主说了半响,想必口渴。”


    就在茶盏交递的刹那,陈扶手指一滑,茶汤泼洒而出,尽数淋在了元仲华袖摆与裙裾上。


    “哎呀!臣该死,竟是手滑了!这……这大寒天里,湿衣沾身,片刻便要着凉,如何是好?”


    “臣的西厢备有熏笼,不如请公主移步,让净瓶速速将衣裳熏烤干爽,免得寒气侵体。”


    元仲华露出宽容浅笑,“无妨,不过意外。那便……有劳陈侍中安排。”


    陈扶边道“谢公主宽宏不罪”,边侧身引路。净瓶上前虚扶住元仲华,同出了正厅。


    茶吊子上的水刚刚滚过,白汽袅袅,与熏衣留下的暖香氤氲在一处。


    净瓶将熏烤妥帖的墨狐披风侍奉元仲华穿好,元仲华看向陈扶,重新问出那个还没得到答案的问题:“陈侍中可是……允了?”


    陈扶执起素陶小壶,壶嘴倾泻出一道琥珀细流,徐徐注入元仲华面前的青瓷杯。


    “公主,你可明白,你今日递向我的,可不只是昭仪之位,”她轻笑一声,那笑意半点未入眼底,反衬得眸光更厉,“还是与女官截然不同的、另一条‘路’。若我陈扶日后,只能争花树冠,那我岂能……只要九钿?”


    不止要九钿,那岂不是要……?!


    元仲华背脊窜过一阵剧烈寒颤,是呀,以此人凡事争先的性子、智能翼君的才具,若真入了宫,怎会甘于昭仪?而以其缜密心计、卓绝手腕,以及那份高澄格外看重的‘情分’,自己拿什么和她争?


    “你搞错了自己的需求,公主殿下。像你这种身份敏感,在新朝无枝可依,无人可托的皇后。你需要的,可不是什么固宠的‘姐妹’,”


    元仲华的脸色“唰”地褪尽血色,变得青白,唇上那点胭脂红得突兀而可怜。


    “你需要的,是一个在前朝拥有实实在在影响力的‘队友’。一个清算阴影波及到你时,说一句‘皇后贤德,无关出身,当保其尊荣无虞’,就能保下你的人。”


    “而公主,正费尽心机,要将这样的人推入后宫,变成你的对手。替夫纳妾,以固君心?何等短视,何等愚蠢!”


    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也冷静得过分的女子,周身都散发着一种迫人的气场,可偏偏元仲华感受到的,竟不是被冒犯的怒意,而是溺水者看到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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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般的希望。


    “是我……糊涂了。还请侍中……提点……”


    行至岔路,元仲华看眼正堂方向,朝陈扶颔首一礼,转身向大门而去。


    刚到廊下,便隐约听见争执声。


    “你只顾着应承,可看过女儿脸色?!”


    “妇人之见!此等天恩,阿扶求之不得,你方才那闷不吭声的样,才是失了待客之道!丢我陈家脸面!”


    “我可不是陈家人!丢不到你的脸上!”


    “你!”


    “阿母。”


    李氏忙应声,女儿从门边暗影里走进,手里多了根乌黑油亮的马鞭,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径自走到她原先的座位,缓缓坐下,将那鞭子横置于膝头。


    陈元康见她回来,急声问:“公主呢?”


    “走了。”


    陈元康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定是得了阿扶准信,回去复议了。


    “好孩子,好啊!那可是昭仪,是仅亚于皇后的尊位!”他浑身因激动而微微颤着,“待大事一成,你造册受封,哈哈!阿耶便是国丈!你在后宫,我在前朝,内外相济,何愁我陈家门楣不耀?!”


    “阿耶为官十数载,只看得见金光大道?”陈扶摇摇头,冷然一笑,“陈家是何等根基?一非世家强族,二无累世功勋,所凭所恃,不过是一时信重。这样虚弱的根底,却封授右昭仪,将多少世家贵女、勋旧亲族生生踩在脚下,他们那一腔愤恨,会冲着谁来?”


    “相国今日可以一时兴起,将女儿捧上九霄。他日若有一丝不如意,那些嫉恨挑唆便会入耳,彼时,一句‘勾结外臣、倚仗宫掖’,便足以让你我遭遇灭顶之灾!”


    陈元康并非不懂,只是自认以自己和女儿之才能,不会是那般结局,可话说回来,高澄又确实是,说错一句谏言就翻脸的人……


    “可……可若阿耶违逆他,按相国的性子,不一样是自寻死路?”


    “谁说要阿耶违逆他了?”


    陈扶起身,走至他面前,撩起袍摆,屈膝跪下,捧起那根乌黑的长鞭。


    “孩儿是要请阿耶,演一出戏。”


    元仲华抿了抿唇,看向堂中人,开始了她的回禀:


    “陈大行台与李氏夫人,对夫君如此天恩厚爱,感激涕零,连道家门三生有幸,绝无半分异议。”


    高澄勾唇一笑,陈元康是聪明人,李氏一介妇人,能有什么异议。


    “只是陈侍中……”


    “?”


    “她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