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拨云

作品:《南风不竞

    谢执如堕雾中,血液汩汩撞击太阳穴,干涩的眼底尽是血丝。


    他死死掐住虎口疤痕才维持住表面平静,等待宁轩樾与陈烨假笑寒暄毕,上了马车,才松开紧咬的牙关。


    “陈烨这般殷勤,是和你有什么交情么?莫非就是他口中那个输送军械的差事?”


    饶是他竭力保持语气平稳,话尾的颤音仍泄露出一丝急切。


    好在宁轩樾正探身为他披裘,未能捕捉到异样。


    难得谢执一动不动地任由自己拢好狐裘,宁轩樾刚满心窃喜不到片刻,便因这话微微一僵。


    “交情……倒也说不上,我先前都没面对面同他说过话。”


    他与陈烨秃噜了半天嘴皮子,早就胸闷极了,想起这些小孩没娘说来话长的糟心事,更是心浮气躁,苦笑道:“这可真是一言难尽。”


    谢执咬牙道:“你慢慢说。”


    宁轩樾抹了把脸,斟酌着措辞,压低声音道:“陈衮、陈翦看似父业子继,但依我之见,陈衮顶多想把持朝纲,保陈氏代代兴盛,陈翦的野心却未必止于此。”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谢执微微坐直了,“这和军械有什么关系?”


    宁轩樾边思索边慢慢说道:“我那皇兄不是个省油的灯,恐怕容不下位极人臣的陈家人走马灯似地去了又来,雁门一役陈翦官拜大将军并非他所愿——扯远了。总之在那之前,陈翦在朝中还没那么说一不二,而扬州与永平的陈党也未必就是一条心毫无芥蒂的。


    “当时,工部尚书还是江大人——哦,就是江润之他爹——我呢又和江润之关系不错,陈烨兜来转去就找到了我头上。你也知道,采买军械是个肥差,陈烨想必从中捞了不少油水,别看他今日备了厚礼,相比之下不过九牛一毛。”


    谢执心绪起伏,没忍住一声冷笑,“你倒是热心,这忙你说帮就帮了?”


    宁轩樾见状失笑,“怎么还吃上醋了。”


    车马辘辘,车厢内没来由地静了片刻,才听他轻微叹息一声,道:“也不是说帮就帮,毕竟非亲非故的……当时我那皇兄一心颁布靖戎令,眼看着收回兵权只是早晚的事,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有回朝的打算——陈氏在吏部根基深厚,如果能疏通疏通,总归有备无患。”


    他一口气说完,讪讪的,匆忙补上半句:“——当然,我知道你不需要,只是我……我自己一厢情愿地想做点事。”


    谢执没料到这样一番回答,列队等候的质问堵在嗓子眼,落花流水地摔到心口,砸得心脏失重下坠,复杂心绪胡搅蛮缠作乱麻,将他束缚得动弹不得。


    不知何时喧声渐起,车帘外已由近郊转为城中景象,暮色伴着晚风漏入车厢,在宁轩樾脸上投下一道暗金色阴影,掺杂其中的黯然与苦涩不似作伪。


    然而谢执自诩有千钧一发中落子无悔的果决,却第一千零一次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捉摸不透这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端王殿下。


    见他神色有异,宁轩樾以为是因方才的话所致,不由得苦笑一声,“说起这个,一直忘了同你说……这人情不用白不用,我偶然得知有位鸦杀军余部幸存,就用了点手段让他回永平,那人你想必认识。”


    “谁?”


    谢执问出口的瞬间已隐隐有所预感,果然听宁轩樾道:“好像是叫……蒋中济?”


    飘渺的预感化为钢钉,将他钉在原地一时失语,唯有看着宁轩樾嘴唇一开一合。


    “我本打算让他进户部领个闲差,结果听说他死活要进兵部,我自认仁至义尽,就由他去了。


    “他在兵部能被容下就不错了,现在大概是个打杂的小吏。如果你愿意,等回了永平,我找个机会让你们见面,你顺带劝劝他,何必在兵部自讨苦吃。”


    宁轩樾拉拉杂杂说了一堆,舌根的苦涩反而愈发如鲠在喉。他揉了揉脸,终于将视线放回谢执脸上。


    “你……”他接连尝试几次,才勉强组织成句子,“你是怪我吗?”


    马车“吁”一声停下。谢执身子一晃,满脸僵硬的淡漠裂开一道缝隙,漏出如梦初醒般的慌乱。


    他一把攀住窗框,机械地动了动唇道:“没有。”


    接着猛地起身,避着宁轩樾的目光钻出车厢,头也不回地快步上楼。


    房门“嘭”地在身后关上,急遽的气流带动纱帘一阵飞旋,搅得谢执的心情更乱。


    他重重倒在床头,仰面瞪着屋顶的木头纹理,用视线从南描到北,从北划到南,一通眼花缭乱,兜回原点,颓然闭上眼。


    “谢庭榆,你在气什么呢?”


    紧闭的双眼被迫挤压出几滴清泪,倒像哭了一般。满心憋闷溶在这两滴泪里一并挥发,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茫然。


    他疲惫地阖眼,脑海里盘算着已知的信息。


    雁门一役前北境已修养生息了一阵子,戍北军大多遣散至各方镇就地耕作,由数位将领划区统领,唯有谢家亲练的三千鸦杀军留作亲卫。期间仅补充过一次军需,由朝廷派来通传靖戎令的监军随行押运并入库。


    然而数月后浑勒由小股骚扰至大举进犯,鸦杀军捉襟见肘,谢执一刀砍了满口“时机未到,将军小题大做”的监军、强开仓库时,见到的只是寥寥数十袋陈米与劣质马草,还有粗劣不堪的残次军械。


    这次军需补给的时间与宁轩樾所言并无冲突,而陈烨显然没有理由谎称自己接手这桩差事——恐怕宁轩樾确实对个中内情一无所知。


    除了从中捞油水,谢执想不出任何宁轩樾掺和进去的理由,而他所谓的人情往来,到头来……还是为了自己。


    退一万步讲,即便他虚情假意,但蒋中济是实实在在回朝进了兵部的。


    当年蒋中济被派遣游说周边将领支援,意外受伤耽搁回营,如此才免于一死。即便如此 ,凭谢氏谋反之罪就够他受牵连再死一回了,若非朝中有人运作,他绝没有机会回永平做个安安稳稳的小吏。依当时情形,除了宁轩樾,还有谁会暗中帮他?


    直到真相昭然若揭的前一刻,谢执仍强行将来龙去脉捋了三轮,才敢颤抖着呼出这口横亘胸口已久的郁气。


    “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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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珵……”


    虽然早有预感宁轩樾不会在军械上动手脚,但他生怕自己是被这个人蒙蔽双眼而不愿生疑。


    至于自己为什么不愿对宁轩樾起疑……


    谢执脑中飞速转动的齿轮冷不丁崩飞一颗齿,进退维谷地卡在原地。


    房门忽然“笃笃”两声轻响。


    宁轩樾?


    谢执呼吸一紧,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下意识地佯装睡着,没理会门口的动静。


    房门坚持不懈地继续响了一阵,消停了。不一会儿门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接着彻底归于安静。


    谢执等了一会儿才磨磨蹭蹭起身,见门缝下塞进一张字条,字迹略显潦草,大概是趴在门上匆匆写就的。


    “睡了?”


    涂掉。


    下一行更难辨认,谢执眯眼研究半晌,才连蒙带猜地凑出全句。


    “生气劳神,撒气伤身,不气不气,心想事成。”


    写下这话的家伙大概也知道只有火上浇油的份儿,写完立刻大力涂掉,整张纸片只剩一行字幸存:


    “想等你吃饭。睡醒随时叫我。”


    下方一滴墨迹,像是写信人犹豫良久又不知如何落笔,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谢执哑然,攥着字条走回床边,耳尖一动,捕捉到门外守株待兔的家伙自以为轻巧的脚步声。


    他扯扯嘴角,将字条压在枕下,再次歪倒在床头,轻轻合上眼。


    窗外幽然而入的风逐渐转凉,街上人声渐起又渐落,最终圆月无声滑上中天,万籁归于寂静,唯有零星几声寒蛩鸣叫。


    谢执在黑暗中无声睁开眼。


    邻屋自傍晚后再没响起开门声,期间谢执毫无睡意,数次忍不住向枕下伸手,最终还是犹豫着顿住。


    他深吸一口气,悄然起身,不一会儿便消失在随风一卷的纱帘后。


    谢执仿佛丝毫感受不到寒意,仅着一身轻薄黑衣,穿行于深夜的扬州城中。


    月色幽微,屋舍道路皆被夜色模糊作影影绰绰的轮廓。好在谢执熟悉扬州城格局,不然以他暗中两眼一抹黑的视力,恐怕鬼打墙一晚上都摸不到扬州铸冶场。


    铸冶场位于近郊,围墙附近的高树皆被砍伐,唯有几丛稀稀拉拉的灌木。


    谢执用力系紧面纱,双眼一错不错地窥视巡防卫兵,借灌木遮掩,悄无声息地靠近墙根。


    趁两个卫兵在几步开外迎面交错,他抓起一把砂石,发力弹向远处。


    啊——啊——


    从睡梦中惊醒的寒鸦振翅飞起,愤然划破寂静。


    “谁!”


    卫兵登时一振,齐刷刷望向声音来处。


    只见数点黑影掠过疏月,鸦声逸散进无边夜色。


    也是,除了偶尔想不开的小蟊贼,谁会吃饱了撑的摸来铸冶场?


    那两个卫兵相对哼了一声,继续半死不活地巡防。


    而就在他们齐齐抬头时,谢执从他们背后纵跃过围墙,无声翻入铸冶场内,凭借白天的记忆,径直奔向存放账本的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