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从意设想过她和席琢珩的关系，会有被人发现的一天，但没想到会在这个场合，以这种方式。


    会议室的空调发出嗡嗡声响，冷风拂过后颈，吹得她颈后立起细小的疙瘩。


    姜维黎迈步，皮鞋踩在地毯上，绕过宽大的会议桌，在仅距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我看到你们在电梯口很亲密，”他刻意停顿，目光紧锁着她的表情变化，“他抱着你，你们在……亲吻。”


    时从意只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她猛地转身：“姜总，这是我的隐私，您越界了！


    “越界？”姜维黎轻笑，目光在她脸上逡巡，“时从意，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我从未掩饰对你的兴趣和欣赏。我一直在等，等一个更合适的时机，一个能真正展现我能为你和蓝因，提供什么的机会。”


    时从意错愕不已，脑海中信号劫持事件的线索突然串联成线。


    他先设局让蓝因陷入危机，再以救世主姿态出现。


    于公，可以完成技术掠夺；于私，能将她逼到绝境后不得不依附于他。


    这个认知让她胃部一阵翻涌。


    “为什么是他？”姜维黎微微歪头，目光带着探究，“为什么不能是我？”


    他向前逼近了极小的一步，距离近得令人不适。


    时从意下意识皱眉，眉目间锐色乍现。这个略带不耐的表情，反而使她秾丽的眉眼在薄怒映衬下愈发生动。


    “席琢珩给了你什么？房子？车子？首饰？钱？”他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浓重的失望，“我一直以为你和其他的女人不一样，可现在看来，原来你也会被那些虚浮的光环迷惑，自甘堕落，沦为这种公子哥见不得光的玩物！”


    这番话精准地刺中了时从意最敏感的神经。


    她最厌恶的就是别人将她的价值与容貌，和某种依附关系挂钩。


    姜维黎不仅这样做了，还以一种高高在上，充满优越感的姿态对她进行污蔑。


    强烈的屈辱感和愤怒猛地冲上心头，却被身体的极度疲惫和不适死死压住，化作一股憋闷的酸涩堵在喉咙口。


    时从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冷静：“臆测他人就是您所谓的‘真本事’？我劝您有这个时间，不如把精力放在科睿的技术研发上。毕竟信号劫持这种‘捷径’，走多了容易翻车。”


    姜维黎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后退半步，倚靠在会议桌边缘：“时从意，席琢珩跟你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们不可能有好结果。我们才是同类，都是从实验室的代码堆里爬出来的实干派。我们才应该并肩作战，互相理解，互相扶持。


    他话音一转，他的语气变得柔和而蛊惑：“我能给你科睿首席技术官的位置，一个完全由你掌控的独立实验室，研究方向、团队、预算，全部你说了算。”


    “所有专利，你的名字永远排在第一，商业化后的净利20%直接进你的账户。这才叫真正的尊重，不是吗？席琢珩敢给你这样的承诺吗？”


    不等她回答，他骤然直起身，从西装内袋抽出一张黑色磁卡，干脆利落地推到她面前：“科睿顶层实验室的权限，现在就能生效。只要你点头，明天你就是科睿技术领域的女王。”


    时从意垂眸看着那张磁卡，不为所动。


    这番看似慷慨的许诺，在她听来却充满了算计与侮辱。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席家是个什么地方。”他压低声音，指间夹着磁卡轻叩桌面，“席家的人要是知道了你跟席琢珩的关系，他们会怎么看待你？席琢珩那个有头有脸的正经太太怎么看你？一个妄图破坏继承人婚姻的……‘厨娘的女儿’？”


    这番仿佛设身处地为她着想呢话语，让时从意觉得无比荒谬又不可思议。


    她向来不认为职业的差异能成为评判人格高下的标尺，但这些字眼从一向以白手起家，高知形象示人的姜维黎嘴里说了出来，带着赤裸裸的轻蔑。


    他调查她，还将此当作攻击的武器，像在谈判桌上甩出一张精心准备的底牌。


    她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远比她想象的更卑劣。


    不仅觊觎她的技术，更想彻底摧毁她的尊严，让她在屈辱中接受他的“施舍”。


    “我不在乎你是什么人的女儿，但席家会！他们会有一万种方法让你知难而退，让你明白什么叫门不当户不对。”他冷笑一声，“席琢珩？他现在或许觉得新鲜，被你的与众不同和漂亮的脸蛋吸引。”


    “但他能为你放弃恒泰？能为了你与整个席氏家族为敌？能为你放弃他生来就拥有的一切？时从意，你这样的聪明人，不该做灰姑娘的梦！”


    姜维黎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狠狠凿进时从意最隐秘的不安里。


    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差异，此刻被赤裸裸地剖开。


    就在这时，巨大的眩晕感袭来，眼前的灯光开始旋转。


    喉咙的刺痛、身体的酸痛、头部的钝痛，此刻都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洪流，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意志。


    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声音轻得几乎飘忽。


    “姜总，您现在的言论，已经构成了对我个人的侮辱，请您让开！”


    说完，她不再看他一眼，猛地侧身，几乎是撞开了挡在面前的男人。


    姜维黎下意识地侧让了半步，仍不放过她：“时从意，你以为席琢珩会哄着你玩多久?他终究会抛弃你，回到他的世界！”


    时从意没有回头，只重重关上了会议室的门。


    走廊里冰冷而明亮的灯光瞬间包裹了她，却驱不散她心底的寒意和混乱。


    姜维黎那些话，像跗骨之蛆，在她脑海里疯狂盘旋，一遍遍回放。


    她颤抖着摸出手机，才发现掌心全是冷汗，黏腻一片。屏幕解锁时，指纹识别都有些不灵敏。


    她急需一个出口，一个支撑，一个能将她从这令人窒息的屈辱和恐慌中拉出来的安慰。


    微信界面，还停留在席琢珩发来的信息上。


    那是中午她没胃口，随口抱怨会展中心的盒饭难吃，他便不厌其烦地发来好几条消息：


    「再难吃也要吃一点，我会担心」


    「听话」


    「已经让老许去买你喜欢的蛋糕了，回家的路上吃」


    时从意盯着屏幕，字里行间的温柔此刻却烫的她眼眶发疼。


    她想问一句：你会放下我吗？


    手指却在发送键上微微发抖，最终将打好的字一个个删除，只简单地回复：「会议结束，准备回家」


    发完这条消息，她靠着墙缓缓蹲下，把发烫的额头抵在冰凉的膝盖上。


    不知过了多久，电梯”叮”的一声惊醒了她。


    她强撑着站起身，扶着墙壁慢慢挪向电梯口。


    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整个人轻飘飘的，却又沉重得快要倒下。


    *


    新加坡夜色沉沉，席琢珩盯着手机屏幕。


    这个点本该是他和时从意雷打不动的视频时间，但信息界面依然停留在两小时前她回复的「到家了」，之后发去的视频通话请求始终无人接听。


    刚才老许汇报，说已经把时从意送到。但是她人看起来很累，连吃的都没动。


    当时他只当她需要休息，发了条消息后便继续开会。可随着时间推移，那股不安在他心头愈演愈烈。


    席琢珩沉吟片刻，随即拨通了老许的电话。


    电话那头，老许仔细回忆道：“太太脸色有些不太好，我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她只说‘没睡好，想休息’，我就按您吩咐汇报了。”


    这简短的描述让席琢珩心头一紧。


    他想起之前她误会他有婚约，而彻底失联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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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那种抓不住、寻不到的煎熬，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更何况现在，她明显状态不对，而他却隔着千里之外。


    一思及此，他立即拨通了另外一个号码：“高雯，要麻烦你去看一下我太太。”


    那素来沉稳的声音，罕见地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焦灼。


    电话那头的高雯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干脆道：“好，我马上去。”


    挂了电话，席琢珩转向陈叙：“马上安排回京市的飞机。”


    陈叙整理着会议资料的动作一顿，“可是老板，明天早上还有和淡马锡的……”


    话说到一半陈叙顿住了，因为他看见自家老板已经站起身，单手扣着领带结，干脆利落地往下一扯。


    那个向来从容不迫的男人此刻眉眼间尽是决断。


    “取消。”


    *


    时从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家的。


    前后一秒她还能强撑着跟老许微笑告别，可就在车门关上的瞬间，所有的伪装都在顷刻崩塌。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爬上六楼，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


    老旧的楼梯间灯光昏暗，照得她眼前发花。


    好不容易开了门，屋内一片漆黑。她连鞋都来不及换，踉跄着扑向沙发，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般栽了进去。


    恍惚间，她摸索着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白光刺得她眯起眼，视线里的字迹模糊不清。


    她强撑着给席琢珩发了条「到家了」，手指一松，手机啪嗒一声掉在沙发上。


    凭着最后一丝清醒，她挣扎着摸向茶几抽屉，胡乱翻出退烧药。


    没有水，她就干咽下去，药片卡在喉咙里苦涩难当。


    黑暗中，她蜷缩在沙发上，听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老房子的水管偶尔发出几声闷响，楼下的孩子嬉闹声隐约传来。时从意想爬起来去床上，可四肢发软，连翻个身都做不到。


    “再躺五分钟……”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可眼皮已经不受控制地合上。


    高烧带来的眩晕感像潮水般涌来，将她彻底淹没。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隐约感觉到有人轻轻开了门锁，脚步声放得极轻，向她说了什么。


    她想回应，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咽。


    之后，时从意感觉有人轻柔地解开她的衣领，温热的毛巾擦拭着她滚烫的脖颈。


    再然后，房间里似乎又进来了其他人，脚步声略显急促，模糊的对话中夹杂着“流感”，“39度7”，“需要输液”等字眼。


    针头刺入手背的疼痛让她瑟缩了一下，随即被安抚地握住手腕。


    混沌中，另一种另她心尖发颤的熟悉气息笼罩过来。


    那气息清冽沉稳，此刻却带着风尘仆仆的焦灼，和一种让她莫名想靠近的安心感。


    她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里只有模糊的光影晃动。


    “釉釉……”


    这声呼唤又低又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近在咫尺。


    她感觉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托起，额头贴上了一个温暖的胸膛。


    那心跳声又快又重，震得她耳膜发颤。


    是在做梦吧……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却不受控制地用鼻尖蹭了蹭那人的胸口。


    西装面料上还残留着奔波后的凉意，混合着令她眼眶发热的熟悉温度。


    时从意想抬头确认，想看清那张脸，却再次被黑暗吞没。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只感觉到一个微凉而柔软的触感，带着无尽的怜惜，轻轻落在了她汗湿的额角。


    那触感太过真实，让她在昏沉中落下泪来。


    ……不该沉沦的。


    她在心底想。


    人一旦有了期待，就会变得脆弱，变得患得患失，变得不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