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的第一天运输送走了一个人又进来一个人。


    早会上丁满仓带来一个略显腼腆的小伙子，跟众人介绍道：“大家都在我介绍一下，这位是关跃东同志，往后就是咱们运输队的一份子，大家欢迎一下新同志。”


    众人立刻鼓掌，关跃东：“我初来乍到多有不懂有什么做的不好的，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别紧张，大家伙儿都这么过来的。”


    “是啊，开车不难你多练练再跟着出去跑两趟就熟了！”


    “哎哟咱们运输队年轻人是越来越多了，往后再有文艺汇演，咱们也能凑出一个小节目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插科打诨。


    刘建业前脚调走，后脚儿就进人，也不知道咋运作的愣是一点风声没漏，周和顺心照不宣的和唐师傅交换了一个眼神，池浅王八多，能进运输队的多多少少都有点儿关系，这伙子不简单呐。


    丁满仓不知道有没有看见两人的小动作，点周和顺：“老周等会儿你带小齐上车试试，这两天你就别出车，先把小齐教会。”


    “行，”周和顺一口答应，领导吩咐的活儿必须得干呐。


    周和顺领着人出去后，剩下的几人各忙各的，江禾今天要跑一趟乡下帮后勤科拉猪，公社和大队联合养的猪，早就谈好的，能够出栏后就几只几只分批拉回厂里，只要钱不要票算是员工福利。


    下过雪的路不好开，更何况今天还出了太阳，一段土路上雪水混着泥巴泥泞难行，拖拉机压出深深的沟壑，车子驶过上下颠簸。


    后勤科老杨惊恐的扶住座椅，生怕上次拉菜的惨烈再次重演，一个劲儿的喊：“慢点！慢点！”


    江禾点点头，无奈道：“杨大哥我这差不多是在龟速行驶，开过拖拉机压出的印子就是要颠簸的。”


    老杨脸色难看，喃喃道：“难怪都说大车司机不一般，这要换我天天颠簸还不得一天吐三回。”


    江禾道：“路不都这么差，国道还是好开的，主要是时间长了我们都习惯了。”


    “小姑娘家家不容易啊，这种活儿该男人来干。”


    听见这一句，江禾脸上的笑渐渐落下去。


    中午两人顺利到达目的地，俩小时的路程硬生生开了仨小时。


    江禾倒好车跳下驾驶室，走动着缓解冰冷发僵的腿。


    公社和大队都很重视这次交猪，书记特意过来招待江禾他们，把人带到猪圈自豪介绍道：“这五头猪是目前最重的，你们看看这毛色、这体型，一直都是喂的熟食掺谷糠和苞米面，喂熟食猪爱长膘，肉也香！”


    江禾好奇地猪圈里打量拱来拱去的肥猪，没想到喂猪竟然也有讲究，真是行行有门道，外行人只能看个皮毛。


    “干啥呢！”


    随着会计的一声呵斥，攀着车轮试图爬进车斗的小孩儿们被吓得又爬下来，围着货车打转，一边跑一边摸，七嘴八舌的喊，


    “哇，车轱辘快赶上我高了！”


    “这得拉多少猪走？”


    “我妈说要拉走五头猪！”


    “去去去，一帮小孩儿别搁着围着，”会计开口赶人，对着江禾抱歉道：“小孩儿没见识，淘气。”


    “摸一摸能有啥，别让他们往上爬就成，这车高要不小心摔下来真够呛。”


    “欸欸欸二柱别淘赶紧下来，”真是招呼过不过来，会计赶忙让只顾着看热闹的家长看着点儿自家孩子。


    费劲巴拉把猪装上车，正赶上饭点中午书记死活要留两人吃饭，大队长更是扬言鸡都杀了要不留下吃饭等会儿就甩车厢里，老杨半推半就江禾也没太反对，这会儿吃顿饭反而能让他们心安。


    大队长家在村子中央，一帮人乌泱泱的走过去，老杨走在中间不时指点两句，江禾缀在队尾，能感受到大爷大妈打量的目光。


    农闲事少，卖猪是顶顶大事，村民都去围观，落在老杨身上的视线不比江禾身上的少。


    男人们有说有笑进门，江禾落后一步，忽然感受衣角挂住了，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小萝卜头儿拽着她的一角怯生生地望着她：“你要买鸡蛋吗？”


    江禾蹲下身平视她：“你家大人呢？”


    小萝卜头儿抿抿小嘴又重复一遍：“你买鸡蛋吗？”


    这话肯定是大人教的，就是看她会不会因为小孩儿年纪小心软，防人之心不可无，江禾可不相信啥民风淳朴的话，什么地方的人都有好有坏。


    她转身要走，小萝卜头紧紧拽住她的衣角，着急道：“姐姐买鸡蛋，妈吃药。”


    “唉，”闻言江禾默默叹一口气，哄道：“你跟着姐姐进去，姐姐给你给糖吃。”


    “吃糖，姐姐买鸡蛋，”小萝卜头眨巴着大眼睛冲江禾笑就是不走。


    此时一个半大姑娘从院子里出来，看见这幕冲小孩儿喊：“二妞你跑我家来干啥？”


    江禾正为难呢，这姑娘来的及时，她问：“你是大队长家的孩子？”


    “嗯，我妈让我来喊你去吃饭。”


    “吃饭的事儿先放一放，你能不能带我去她家？”江禾冲小萝卜头儿一努嘴。


    小姑娘为难的挠挠头，犹犹豫豫开口：“可是我妈吩咐了……”


    江禾笑：“没事，等会儿回去我就说是我非要你带着去村里转一转，你拗不过客人才带我去的。”


    “好吧，不过你去二妞家干啥？”


    江禾不答反问：“她家是不是有点困难？”


    小姑娘一脚踹开一颗小石子开口：“何止是有点啊，二妞妈卧病在床，二妞又小家里家外全指着她奶和她哥，她哥和我一边儿大，一天能挣六个公分。”


    江禾好奇问：“那二妞爸去哪儿了？”


    “死了，”小姑娘撇撇嘴继续说：“他们家是有名的困难户，欠大队好几十块，要不是我爸好心哪能给他们分那么多粮。”


    江禾默然，小姑娘继续说：“我看见猪圈门口的大车，听说是你开过来的，我们大队的拖拉机都是男人开，我就只坐过三回客车，也都是男司机，你竟然会开大车，你可真厉害。”


    小姑娘脸上微微泛红，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声音渐渐提高。


    “你也很厉害，帮妈妈干活儿，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只知道疯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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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禾认真地说，她小时候可比江苗淘多了，逃课打架活像个浑小子。


    “二妞，”突如其来的一声喊打断了两人对话，只见小萝卜头儿哒哒哒跑过去保住一个半大男孩儿腿，黏黏乎乎地喊：“哥哥。”


    “大牛，我们正要去你家呢，二妞跑我家去了。”


    “嗯，”被叫大牛的黑小子抿抿唇问：“你要买鸡蛋吗？”


    江禾点头，看样子是他的主意让小萝卜头儿冲人兜售鸡蛋。


    “鸡蛋一毛四分钱一个，我家有二十个，你要的话必须都买完，”大牛几乎不敢看江禾声音越来越低。


    “大牛你不诚实，公社收鸡蛋都是一毛二分钱一个，你卖给司机姐姐比卖给公社贵！”小女孩儿指责道。


    黑小子弱弱的解释：“我家鸡都是我和二妞蚯蚓喂大的，生的蛋个头儿大，你跟我看看吧，不喜欢可以不要！”


    一毛四分钱一个城里副食店可买不着这么便宜的鸡蛋，又不要票，真像他说的个头儿比一般鸡蛋大的话，是可以买的。


    大牛拉着二妞怯生生的望着江禾，神情倔强，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惶恐与期待，配上单薄衣服活像两根小苦瓜。


    经历诸多事情之后江禾自认难以产生同情，这一刻内心也被击中，生出了怜悯，想好只要不过分她就鸡蛋全部买下。


    大牛家的状况比她想象中更加糟糕，三间不大的土坯房，外墙被雨水侵蚀斑驳，房顶稻草略显稀疏，左边那间屋子更是有倾倒之势。


    “你们等等，”大牛说着飞快跑进中间的堂屋小心翼翼地提出一只柳条篮子，里面躺着的鸡蛋确实如他所说个顶个的大。


    “大牛！大牛！咳咳咳咳你不是回来了，”右边屋子断断续续传来几声咳嗽与低低的呼喊。


    “妈，是我，”大牛一边应声一边想把篮子递给江禾，“你要的话篮子也可以送给你。”


    女孩儿低声提醒：“他卖的贵了两分钱。”一个鸡蛋贵两分，二十个鸡蛋就是四毛钱，她读小学都能算得清楚这个账，会开车的司机姐姐应该不会算不清吧。


    大牛结结巴巴地说：“我的鸡蛋比公社卖的更大，实在……实在不行我可以便宜一分钱。”说着说着他脸色涨红，紧紧攥着篮子。


    见江禾不应声，他又说：“我奶生病了，眼睛总看不清，我想多卖一点钱带她去抓药，你买我的鸡蛋行吗。”


    江禾看着大牛一身补丁摞补丁的衣服和几乎露脚趾的单鞋五味杂陈，掏出三块钱郑重的交给他，“我买你的鸡蛋，还想买点儿别的菜，你有吗？”


    “有有有，”大牛激动地来不及接钱跑进屋子半晌吃力地提来一篮子萝卜喊道：“你等等还有。”


    放下萝卜他马不停蹄地往回跑，抱来四颗大白菜，见他放下菜还想往屋里跑，江禾赶忙制止：“我要不了这么多，拿不了。”


    江禾又摸出两块，把钱一起放到他手上说：“这些就够了，还要麻烦你帮我放到车门边上。”


    “行，抱在我身上，”黑小子咧开嘴傻笑，爱不释手的攥着五块钱，一溜烟儿跑回屋里，等再出发觉两人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