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星期二单独聊过天后，江禾总会不经意间想起冯春生，星期六晚上吃过饭后她裹着厚棉袄坐在桌前，愣愣的看着桌上已经被她洗干净的淡蓝色手帕。


    “小禾红薯烤好了。”


    “来了。”


    江禾抛下纷乱的思绪，把手帕塞进抽屉里，起身去隔壁。


    11月中的几场秋雨令气温急转而下，江家便开始烧炕，张月英借灶膛的火炕了四个红薯，还真别说坐在热乎乎的炕上吃红薯就算有点儿糊也香得很。


    江禾扒掉半个红薯皮咬下一口烫得嘴巴大张直冒白烟，囫囵着说不清话，“烫烫……烫好烫。”


    “哈哈哈哈哈哈，”张月英看她这副蠢样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半晌缓过来问起晚饭时她说起的事儿：“明天你去见的那个男同志就是上次救你的那个冯队长？”


    江苗坐在张月英身边闻言红薯都顾不上啃，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瞅着江禾。


    “嗯呐，”江禾纠结半天还是说出来了实情，“我才知道水表是他买的。”


    “啥手表？有人给你买手表？”江苗吃惊不已，放下红薯拉起江禾的手仔细打量，她姐不说她还真没发现她戴新手表了。


    “他买的？”张月英看看江禾又低头看看红薯脑子转的飞快，试探道：“那这次是他主动约的你？”


    江禾点头，“玉华姐过生日他不知道女同志一般喜欢啥，请我帮忙挑挑，手表人家买的我又没想好咋还手表票的情，这点儿小忙肯定是要帮的。”


    “应该的，”张月英若有所思，这孩子到底是开窍了还是没开窍，愿意跟一个不太熟悉的男同志出门但又没点儿忐忑？不安？或者兴奋？


    第二天。


    江禾一大早就醒了，她是被冷醒的，抬手一看还不到六点，就套上棉袄去重新把炕烧起来。


    速战速决江禾跑到客厅时突然站住脚，凑到雾蒙蒙的窗玻璃前，地上白茫茫的一片明明没有光她却可以清晰的看到对门高家放在屋檐下的扫把，整个院子安静的可怕，心脏像是在耳边跳。


    “嘶，”江禾忍不住打个寒噤，想起要干的事儿，一溜儿小跑到耳房，往锅里添上几大瓢水，点火加煤块儿，等睡醒还能有热水洗脸。


    “下雪了！姐！下雪了！”


    耳边响起尖叫声，江禾皱了皱眉，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只见江苗头发乱糟糟的兴奋地指向窗外：“你看下雪了！”


    他们家后窗连着胡同儿，江禾清晰的看见隔壁院子青瓦上堆积的白雪。


    她还以为是在做梦，没想到真下雪了。


    彻底清醒了江禾一骨碌爬起来穿衣服吃完早饭带着弟弟妹妹出发。


    她一辆车，江苗江粟一辆车，江禾骑的是跟后院儿徐大妈借的。


    纷纷扬扬的雪花中，三姐弟穿着厚棉衣用围巾包住半张脸仍是扑面而来的寒风冻得呲牙咧嘴，好在食品厂离暖瓶厂不算远，三人很快到达目的地，推车走过一段窄巷，手脚才开始恢复知觉。


    进门前江禾叮嘱两人：“三叔一家说什么都不用听，当耳旁风就成，多陪奶奶说说话。”


    江苗冷笑，“他们倒时会打算盘！”


    周六她一回来就被邻居们逮着问她是不是回来看她奶，一群人七嘴八舌，他们家俨然成了反派角色，他们那么热心咋不把人接他们家去！


    跟江禾不同江苗出生时正赶上她妈第一次分房，她打小儿就没在老房子住过，对奶奶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相处的不咸不淡，但三婶和二姑抢房时她已经是个半大孩子，记忆犹为深刻，一辈子都忘不了两人的丑恶嘴脸。


    江老三一家子都在，老三媳妇今天大变脸笑着招呼三人坐，江老三也好声好气，“小粟有一段时间没来，读大学忙吧？”


    江粟客客气气，“一直没时间回家，这次都是我姐特意把我和江苗叫回来。”


    “大学生，了不得！”江老三的独生女江静阴阳怪气，她就看不惯每次江粟来她爸那副样子。


    江苗快言快语：“是比高中生强点儿。”


    江禾佯装瞪她，不想跟这一家子虚以委蛇，笑道：“我们先进去看看奶，三叔，三婶有话等会儿再说。”


    “奶，你吃早饭没？”


    不聋不哑不做家翁，江老太跟什么也不知道一样笑眯眯的看着孙子孙女儿，“吃了。”


    “你俩可是有一阵儿没来了，”江老太埋怨道，她哪儿去不了心里头憋闷，就盼着有人跟她说说话。


    江苗是这方面的高手，哄得老太太合不拢嘴。


    期间江老三媳妇端着炒花生进来招待三人，江苗和江禾对视一眼没动手，拜年都吃不到她家的糖今天居然肯拿东西出来，别是憋着啥坏招儿。


    江老三媳妇越热情她们越害怕，三人又坐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开，她忽然带着一对儿陌生的母子进来，大声道：“你们瞧瞧，我没瞎说吧，我这侄女儿长得漂亮又是正式工，长城机械厂万人大厂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进不去，也就咱俩这关系换一个我才不给他介绍。”


    被恭维的女人不高兴，“我们家强子也不赖啊，一样是要模样有模样要工作有工作，板板正正的一个小伙子，要我说女人不能太好强，不然家里男人的面子往哪搁，家里老人小孩儿谁照顾，女人呐就是要本本分分才好。”


    “是是是……”


    “不儿，你们谁啊？”


    女人皱眉犀利的眼风扫过江老三媳妇：“你没跟他们说吗？”


    江老三媳妇连忙解释：“说了，说了，小孩子家家的舍不得她姐姐呢，”


    江禾似笑非笑，“三婶我们就先回去了，晚点还有事。”


    江老三媳妇慌了神，“别啊留下来吃了饭再走吧。”她一把抓住江禾疯狂朝她使眼色，岂料江禾跟尊大佛一样一动不动把她手拂开。


    江禾对她的慌张熟视无睹，招呼弟弟妹妹离开，“家里有事，就不耽误您招待客人。”


    “别啊……欸欸欸……”


    “你不是说都说好了吗，她这是几个意思瞧不上我儿子？是你把我们叫来的，哪有这么欺负人的，你不给我给说法这房子你家就别想换！”


    三兄妹走到前院撞见一个揣着手张望的大妈，她八卦的打听：“小禾你们这就走啦，人才到不多留一会儿？”


    江禾：“不好打扰三婶招待客人。”


    出院们后江苗凑到江禾身边好奇问：“姐你怎么……”


    “怎么不跟他们吵？”江禾推着自行车微微一笑，“干嘛多费口舌，腿长在自己身上我想走就走，反正我们的目的是为了看奶奶，现在看完了别的事跟我们有关系吗？”


    江苗仔仔细细打量江禾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姐，你不一样了，从里到外都一样了！”


    “人总会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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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和小粟早点回去，”江禾跨上自行车挥挥手离开，留给兄妹俩一个潇洒的背影。


    百货商店门前，江禾一眼看见等待的冯春生，她猛蹬两脚，气喘吁吁地在他身前停下，“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我也刚到，”冯春生淡淡道，江禾专心锁车没有看见他冻得微微发红的双手。


    星期天百货商店人很多，两人逛了一圈江禾也不知道该买什么。


    她什么问冯春生：“玉华姐平常有什么爱好吗？”


    “爱好？我不知道。”冯春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她这才发觉他的脸色不太好，眼下有淡淡的乌青，看上去很累，江禾不加思考脱口：“你没睡好吗？”


    问完又懊悔，只能解释：“我就是在你再打哈欠脸色也不太好，没有别的意思。”


    冯春生整个人透着淡淡的疲惫，“昨天晚上有团伙作案，盗窃国营资产，抓住了几个跑了几个审到一点。”


    江禾没说话，工作上有困难很正常，两人并没有熟络到她能安慰他或者开导他的程度，她有些后悔一时嘴快，随即转移话题，“我们去楼上看看布料或者日化用品，那些东西实用送人一般错不了。”


    “好，”冯春生跟在她身后，一阵淡淡的清香扑到鼻尖,像是下雪天燃烧的松木香。


    “你觉得雪花膏怎么样？”


    江禾的询问拉回冯春生的注意力，他认真道：“可以，你决定就行。”


    听他这么说江禾又纠结起来，万一她挑的不合玉华姐心意怎么办，真是左右为难。


    冯春生看出来她的纠结陪她又去了一趟买布料的柜台，柜员见又是他俩没好气道：“男同志大方一点啊，哪有带着女同志来来回回转悠的。”


    “欸不是，我们……”


    冯春生打断江禾，“你最喜欢那个颜色？”


    “我吗？我觉得那块儿黄色波点的料子应该衬玉华姐！”


    冯春生：“我是说你最喜欢那个颜色？”


    “嗯……”江禾沉吟片刻，“我觉得红色那块儿也好看就不知道玉华姐喜欢不喜欢。”


    “麻烦帮我拿一下红色那块料子，”冯春生掏出钱和布票递给柜员，出门前他不知道她会挑什么，特意带上了各种票证。


    拿上布料两人下楼冯春生又买了一瓶雪花膏，江禾暗戳戳地想，一买就买两样姐弟俩的关系可真好，啥时候她也能收到江粟送的雪花膏啊。


    “星期二谢玉华生日你有空的话来家里吃晚饭，”冯春生打量着江禾的表情，解释道：“她让我帮忙给你带话，还请了一些朋友不光有家里人。”


    “这不太合适吧，”说实在她和玉华见面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忽然去人家里江禾感觉有点尴尬。


    冯春生安静了一会儿开口：“表姐是我大舅舅的独生女，从小跟着姥姥姥爷长大，他们把她当眼珠子一样，老人家年纪大了知道她出差路上的经历后总挂念着找个机会感谢你。”


    这个理由让江禾有点没法拒绝，只能答应。


    看着她无奈的神情冯春生笑出声，安抚道：“别担心，他们都很好相处。”


    两人百货商店门口分别，走前冯春生还表示麻烦她一上午想请她吃饭，这江禾没答应本来就是为了还人情才跑今天这一趟，再吃人一顿饭又该欠人情了，转身麻利的蹬着她的爱车回家，这一早上真是冻够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