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院重新恢复了安静，只有半掩的门微微晃动。


    沈霁信步返回书房。


    路过石桌旁时，他不经意地一瞥，眼角的余光被石桌上的一物所吸引。


    沈霁转眸去，只见一个莹润通透的白玉镯静静地躺在茶盏旁。


    白玉镯？


    不期然的，少女轻撸衣袖的画面浮现在他的眼前。


    唔，多半是方才她试袖箭时，为了方便褪下的。可能走的匆忙，忘在了此处。


    沈霁缓步近前，伸手去拿白玉镯。


    还未碰到，就听见“吱呀”一声，院门打开，紧接着是平安兴奋的声音：“公子，我回来啦！”


    沈霁倏地收回手，轻“嗯”了一声，拿起白玉镯旁边的茶盏：“如何？”


    茶水放久了，有些凉。


    “顾四公子很喜欢，留我吃东西，还赏了我这个呢。”平安喜滋滋的，献宝一般将赏钱给公子看。


    ——数日前，在靖安侯处，沈霁遇见了靖安侯府的四公子顾元璟。顾四公子乃是二老爷顾念笙的次子，今年十七岁，自幼身体不好，极爱书画，堪称画痴。交谈之际，顾四公子提出想看一看沈霁的画作。


    沈霁不善丹青，但聪明人，所谓的不擅长也只是相对而言。忙完袖箭的事后，他绘画一幅，命平安交给顾四公子。


    瞥了一眼平安手上的赏钱，沈霁淡淡地道：“四公子很大方。”


    “是啊，可惜身子弱。我听说，他和顾家的三公子是孪生兄弟，在娘胎里的时候，就一个强，一个弱……”平安叽叽喳喳，眉飞色舞，忽然目光微转，轻“咦”了一声，“谁的玉镯？好漂亮。苏姑娘刚才来过了？”


    沈霁神情如常：“刚走，东西落这里了。你等会儿给送还回去。”


    “哦。”平安答应一声，伸手就要去拿。


    刚一伸手，就被沈霁不轻不重在手臂上敲了一下。


    平安不解：“公子？”


    “洗了手再拿。”沈霁皱眉，继而又补充一句，“那铜钱不知道被多少人碰过。”


    平安一想，是极。他也不多话，乖乖照办。


    ……


    事实上，苏枕月刚一走出清风院，就察觉到镯子落下了。但她既是刻意接近沈霁，又岂会白白地放过一次接触的机会？


    因此她佯作不知，继续抱着木匣往前走。


    回到西跨院，南星立刻迎了上来。她望向木匣，面露疑色：“姑娘，这是……”


    苏枕月将木匣放在桌上，眉目舒展：“袖箭。我前几天求沈家表哥帮忙，他给我的。”


    “袖箭？”南星有点懵。


    苏枕月抬起手臂，给她细看：“对，藏在袖子里的短箭，是一种暗器，防身用的。最多的时候，可以六支连发。”


    南星不懂，但是听到“箭”字，便觉得厉害。听姑娘讲到，可六支连发，更是欢喜。


    那夜的行刺在南星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姑娘能多个防身的武器，南星也更放心一些。


    她真心实意地感叹：“那咱们可要多谢表少爷。”


    苏枕月轻轻点头，极为赞同：“是啊。”继而又轻声问道：“那你觉得，我该怎么谢呢？”


    “这……”南星也发愁。


    沈家表少爷对她们有大恩，按理该重谢，可先时姑娘亲自赠送的龙尾砚，被其婉拒。


    苏枕月双掌轻击，眉梢带着笑意：“贵重的东西他不肯收，那只好亲手做一点谢礼，聊表寸心了。”


    ——反正都是由头，最终的目的是沈霁这个人。


    “也行。”南星轻声附和。


    苏枕月自忖今天更进了一步，心中着实欢喜。她解下袖箭，将六支短箭装满，重新绑在小臂上，慢慢地研究。


    毕竟梦里接触过，对其简单的原理，她也知道一二。


    忽的，她心中一动：何不自己也试着制作呢？


    给南星和豆蔻各做一个？让她们也有个防身利器。


    或者她自己再精进袖箭？梦中那个神秘人不是说过，藏在袖子里不算什么，若能让外人看不出来，才是真的隐蔽吗？


    这心念一起，便再也止不住了。


    她取出笔墨纸砚，尝试着写下所需的材料。


    旁的倒还罢了，内置的机括原理，她一时半会儿却琢磨不出来，又不好拆开细细研究。


    正自写写画画，平安来送镯子了。


    “苏姑娘，你的镯子落下了。公子遣我送还回来。”


    “镯子落下了？”苏枕月佯作不知，面露讶然之色，她抬手看一看手腕，“啊呀，我真是大意，竟然没发觉。这镯子还是我及笄那年，老夫人送我的呢。”


    平安笑嘻嘻道：“没丢就行。”


    因为公子叮嘱过，他特意洗了手，将白玉镯放在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极为郑重地捧着过来。


    苏枕月道过谢，收下镯子，又请平安吃蜜饯和松子。


    平安不饿，但从小嘴馋，推辞两句后，一样各抓了一把。注意到桌上的笔墨纸砚后，他好奇地问：“苏姑娘是在写诗吗？”


    “不是，随便写点东西……”


    平安眼尖，又识字，已经看到了几样熟悉的东西，惊道：“咦，这是做袖箭用的材料。”


    “你也知道这个？”苏枕月讶然。


    “对啊，前几天公子做袖箭，材料就是我去采买的。”


    苏枕月一怔，虽早已隐约猜到这袖箭是沈霁亲手所做，但此刻从平安口中听说，她还是心下微觉动容。


    她微微一笑，甚是诚恳：“多谢表哥，也多谢你。”


    平安颇为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又根据记忆补充了几样材料。


    苏枕月认真记下，待平安离去之后，她让人去采买、筹备所需之物，自己慢慢尝试制作。


    闲暇之余，她重拾女红，做了一个精致的笔袋，又用浅色的丝线在暗处绣了一只鹤。


    如此忙忙碌碌了几日后，苏枕月才再次拜访沈霁。


    仍是午后，太阳照在清风院门口。


    平安正懒洋洋的在门口晒太阳，忽然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睁开眼，就看见了抱着木匣的苏姑娘。


    “苏姑娘。”他蹭的弹跳起来。


    “打扰了。”苏枕月微微含笑，“表哥在吗？”


    平安视线微转，慢吞吞道：“原本不在，但很快就在了。”


    “嗯？”苏枕月有点懵。


    却见平安将手一指，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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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见沈霁正朝这边走来。


    午后阳光落在沈霁脸上，给他的眉眼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看见他，苏枕月唇角漾起一抹笑意，转身向他走了两步后才停下：“表哥。”


    沈霁一眼看见她手里捧着的木匣，长眉微蹙：“袖箭有问题？”


    以他的水平，不应该如此。


    “没有，是我的问题。袖箭很好。”


    “进去说。”沈霁只当是她在使用过程中出现了问题，一进院门就道，“打开我看看。”


    苏枕月依言打开木匣。


    在看清木匣内所盛的东西后，沈霁的目光凝滞了一瞬：“这是……”


    是袖箭，但不是他先时做的。


    苏枕月赧然一笑，很不好意思：“是我自己学着做的，但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箭射不出去。”


    “你自己做的？”沈霁眉梢轻挑，颇觉意外。


    “是，南星和豆蔻一直跟在我身边，我想给她们也做点防身的器具，可又不好总劳烦表哥，所以就试着自己做。可惜，做的不好，让表哥见笑了。”


    沈霁抬手，制止她的自谦：“不必妄自菲薄，第一次做成这样，很不错了。”


    初见这个姑娘时，只觉得她柔柔弱弱，不料竟还有这本事。


    沈霁细细查看，几下拆开了袖箭。


    他很快给出结论：“箭筒内部，旋钮这里有点问题。”


    “哪里？”苏枕月好奇地凑到他跟前细看。


    随着她的靠近，沈霁发觉有发丝随风飘在他手上，鼻端萦绕着近乎清甜的香气。


    痒。


    一时说不上来痒的是手心还是鼻尖。


    沈霁屏息了一瞬，目光低垂。


    少女眉如翠羽，肌如白雪，正认真地看着他。


    从她黑沉沉的眼睛里能清楚地看见他的身影。


    沈霁心头一跳，若无其事移开了视线，缓缓说道：“你用的是肠衣，虽也柔韧，但需要多股缠绕，大力缠紧，可能你力气不够，换成牛筋或鹿筋会更好一些。”


    “牛筋鹿筋？”苏枕月恍然，继而又面露难色，“可这两样……”


    “是不好得到。”沈霁接上后半句，拆下旋钮，重新缠绕。


    他习武多年，力气远非苏枕月能比。稍微一改动，原本的毛病便解决了。


    沈霁将袖箭递还给她：“你再试试？”


    “好。”苏枕月接过，装上短箭，尝试射出去。


    “咻”的一声，短箭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沈霁唇角微勾，眸中流露出些许自己也不曾察觉到的欣赏。


    苏枕月嫣然一笑，极为欢喜：“多谢表哥。”


    那个问题困扰了她许久，原来仅仅是因为力气不太够。


    沈霁长眉一挑：“还有事么？”


    苏枕月略微平复了一下心情：“有的。”


    “嗯？”


    苏枕月放下袖箭，小心翼翼地自袖袋中取出一物，认真道：“表哥助我良多，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我做了这个，还请表哥不要嫌弃。”


    少女目光盈盈，抬眸凝视着他。


    沈霁却眉心一跳：这个浅青色的、布帛所制的像袋子的东西，不会是荷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