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啸仍是仰着头，却在林雨眠说出“我不喜欢”时，细碎的光透过花隙落入他眸子里，荡不开半点涟漪，就好似一滩黑水在这一刻成为了死水。


    她说的是不喜欢虐文，不是别的什么吧？


    林雨眠蹙眉，从花树上俯身，抬手扶住叶啸的脸庞，在这样的触碰里，那摊死水又印透了些光。


    她此时凑得近，能从叶啸眸子里看到满树的粉色，而她的一身白衣，就成了其中的一抹亮色。


    这样的想法让林雨眠倏地颤抖收手，然而她指腹还没有离开叶啸的面庞，就被骨瘦的手死死箍住了。


    她眉头蹙的更紧，用力从叶啸手中挣脱，想要张口说什么，见叶啸眼睫低垂，面上难得的失落，竟一时张不开口。她错开视线，努力稳住自己的呼吸，是她先动手的，她有什么理由质问叶啸。


    可她为什么会去碰叶啸的脸呢？


    完全没有任何征兆，林雨眠脑子里闪过刚才叶啸仰着脸看她的模样，这样让人不遗余露地看透眼底，好似是将自己的所有都展开给对方……展开给墨黎。


    如果这就是叶啸与墨黎的双向奔赴，那脑子里的声音让她夹在其中是做什么，做电灯泡吗？


    叶啸眼睁睁看林雨眠退开了距离，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逐渐发冷。


    他先是体内血液凝滞不前，再是手脚不能动弹，迅速地失去了知觉，叶啸就这样保持抬头仰望她的姿势，被她的眸色冻得僵硬。


    叶啸努力吐出胸腔里的气息，出声喊她：“师父……”


    接着有唢呐吹响，悲痛的曲调拔高到极致，随之急转直下，如泣如诉的凄凉悲怆声声发颤，再之后漫天白纸洒落，街道里走出白布麻衣的人哀声哭泣，中间几人抬的黑木棺材愈发深沉，在一众白里分外醒目。


    林雨眠闪身来到宅子外面，远远白布麻衣的人缀满长长一条街道，走到近前，后面连绵还不见尽头。


    七彩镇的百姓早就穿着翠彩衣裳挤在街道两旁，踩着飘零的白纸来到赵家新搬来的府邸，门前已经站了不少听到响动围观的人。


    有仆从慌慌忙忙去府里喊人，管事的先出来看了，两侧彩衣护送着长长街道的白布麻衣，是哪家办白事的，只是动静太大，唢呐响的，听到的人心里都忍不住泛出悲痛。


    白事喜事谁家都有办过，但像这么大阵仗确实少见，好像是有天大的冤屈，想要世人都能看见、知道。


    管事的被唢呐震得隐隐不安，细细看去，白布麻衣里几乎人人都抬着黑木棺材，挨着数来，像是连绵雪地里落了数十只乌鸦，黑沉醒目，最终都停在了赵府门前。


    人群的哀声哭泣如怨如诉，就在赵家门前嚎丧，管事的吓得腿一软站不住了，颤抖地抓住一旁仆从交代几句，那仆从很快挤进人群趔趄往府里跑。


    两旁鲜艳彩衣的七彩镇百姓没见过这阵仗，哪有送葬队伍里抬着数十个黑木棺材的，黑色棺材寓意不好。


    这些白布麻衣的人个个面上悲痛，除此之外还有不加掩饰的怨恨。


    七彩镇百姓细细辨别，只能从队伍里认出前不久被妖物残害的那十五人家中还在世的亲人，当中就有赵林、方弘的亲人，但这些白布麻衣的人更多是面生的。


    有生意来往要常去外面的人惊疑：“他不是附近小河镇的人吗？怎么穿成这样来我们这了？”


    “他们怎么不把人埋在他们镇上，走这么远的路来我们这做什么？”


    到底不是喜事，大多人都是畏缩不语，但最近镇上传言太多，很难不让人联想：“之前镇上死去的十五人，该不会真是赵家主送去妖物吃了吧？”


    “可其他镇的人又凑什么热闹……”


    有人打断前面说话，声音更低了：“勾结妖物哪有可能只一次的，能让妖物信任，赵家主之前就该做过不少那事，要是每每都是咱七彩镇的人死，赵家主做的肮脏事怎么也不可能瞒到今日！”


    这样的猜测太过大胆，旁人听了都不敢接话，有人怯生生地去瞧街道中央的白布麻衣，撞上一双仿若厉鬼索命的眼睛，更是噤若寒蝉。


    挤挤挨挨的白布麻衣都停在赵家门前，怎么看都和赵家有关，当赵家骏从府里走出，所有人都不自觉将视线投放在他身上。


    那些白布麻衣的人看到了赵家骏，都发了疯惊起朝赵家骏围拢，赵府仆从张手拦都拦不住，有手里拿着扫把的，还没等打在来人身上，就被人推开一旁。


    他们将赵家骏围在中间，推攘赵家骏去黑木棺材前。


    赵家骏没有反抗，面上仍旧是丧子的悲痛，他站在黑木棺材前，有人将棺材盖掀开，人群才发现这些抬来送葬的棺材都没有封钉，那里面的死者如何能够安葬？！


    然而更让人惊悚的是，棺材里的人分明面庞红润地从里面爬出来了。


    围在两旁伸着头往里看的人惊吓退避，有人认出棺材里的人是赵林，赵林死死盯着赵家骏，张口问道：“赵家主，你可还认得我？”


    赵家骏当初陷入幻境里，面对赵林时就没有慌乱，此时面对真正的赵林，经历过这几日他想死都不能死的折磨，他眼眶睁大，埋头声声笑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白布麻衣的人自觉让开位置，赵家骏越过赵林走向后面的棺材，推开棺材盖轰隆砸落地上，他看到里面的人是方弘。


    他的笑就更大声了，好像是应证了他的猜测，他往后又掀开几个棺材盖，看到的都是熟人，就又毫不迟疑地往下一个棺材走去，步子又重又快，在一众送葬队伍里大肆笑着。


    在他要用力推面前的黑木棺材时，黑木棺材自己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男孩爬到棺材上站着，仰头朝赵家骏问：“赵家骏，你可认得我？”


    赵家骏脸上惊悚的笑僵住一瞬，敛去笑意，面上又恢复如常，温和问：“孩子，你是谁？”


    男孩喊：“我叫二蛋。”


    赵家骏就像面对天真的孩童，蹲身与二蛋平视：“可是你哥哥死了？”


    风水轮转，现在发疯的成了二蛋，二蛋跳起来去抓赵家骏的脸，一拳拳砸在赵家骏脸上，嘶声喊：“我不准你提我哥，我哥就是被你害死的，我要杀了你为我哥报仇！”


    赵家骏被二蛋抓到眼珠子，疼的他直往后退，但饶是如此也绝不还手。


    翠彩衣裙的人哄散开来，赵家骏栽倒在地，被一个孩子骑在脸上打，不知谁先尖叫一嗓子，见那半大的孩子竟然从身上摸出一把短刀向赵家骏身上捅去。


    掩在队伍里穿着白布麻衣的黄柏冲出来制住二蛋，将二蛋困在怀里大喊：“你清醒一点！”


    二蛋疯狂挣扎：“就是他杀了我哥，你们也查到了，我要杀了他为我哥报仇！”


    黄连也要说话，赵家骏躺在地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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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笑了起来，他说：“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孩子，你哥是叫陆云星吧。”


    “你不配提我哥的名字！就是你杀的我哥，还弄假的伥鬼糊弄我，我哥早死了，两年前就死了，都是因为你！”


    赵家骏说：“过来，来杀了我替你哥报仇。”


    原来镇上赵家主想要寻死的传言都是真的，更多的人因为有仙人在，都远远观望这里，听赵家骏从二十年前他妻子离世，他为了救儿子寻去坟山遇到虎妖开始坦露。


    “最初几个月时，虎妖每月只吃一人，我将挑选的乞丐迷晕了送过去，虎妖就能保我和我儿活命，后来每月要两人，要三人人……”


    “哈哈每一个人都是我几经挑选，才选中给虎妖送去。我做事谨慎，那些死者的家人即使有所怀疑，都没能闹到仙人那去，就这样二十年来，我给虎妖共送去四百五十八人，我罪该万死，我罪不可恕，来杀了我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听到这个数字，那些穿着白布麻衣的年长者也站不住了，年迈的老者最先从身上摸出刀朝赵家骏逼近。


    赵家骏仍是躺在地上，面上无悲五喜，闭上了眼等待刀插入身体的那刻。


    然而周围人群重重吸一口气，赵家骏并没有等到属于他的终结。


    他面上扫过清凉的衣料，短暂洗去了他脑子里的所有思绪。赵家骏睁眼，映入眼帘凑到近前的是他儿子。


    “……迟儿？是你娘，喊你来接我了吗？”


    眼见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突然流着泪说话，赵迟吓得退步一屁股坐在地上，人群彩衣里的月兰也惊呼出声：“他怎么还活着？他不是……”


    红衣女子紧紧抓住月兰的手臂，月兰吃痛一声闭了嘴。


    只是她的目光愈加恐慌，就如此时的赵迟一般，他爬着抱住李流云的大腿痛哭：“他不是死的吗？他怎么还活着啊！”


    李流云就像宽容的长辈抚在赵迟的脑袋，宽慰他：“赵迟，他是你阿爹。”


    赵迟尖叫：“你没听到他杀了多少人吗，四百多人，他怎么可能是我爹？！”


    李流云抚着赵迟的脑袋不语，赵家骏明白眼前的赵迟是活人，他一把抓住喊打喊杀的赵迟，触手温热，的确是活人不假，他恍惚感到思绪错乱：“迟儿，你没死？”


    “你才死了，我是失忆但我不是傻！你杀了这么多人，你自己也说你罪该万死，你去死啊，你怎么可能是我爹？！”


    赵家骏低低笑了，松开手：“对，你说的对，你没死就好……”


    他视线转至李流云，以及被李流云拦在身后那些恨不得扑上来咬死他的人，他对李流云说：“是我杀的人，都是我杀的，我这就去跟那些我杀的人赔罪去……”


    人群还没来得及退开，赵家骏就从怀里摸出刀割开自己的喉咙，鲜血四溅，喷洒了围拢来的人群一身。


    当中赵迟站在最前面，双眼登时被鲜红厚厚糊上一层，他睁大了眼说不出话，心脏莫名狠狠一抽，他当场就昏死过去，之后人群有一瞬息的死寂。


    之间站立赵家骏身旁的李流云未被鲜血玷污，他俯身遮去赵家骏固执看向赵迟的双眼，轻叹道：“这次我不挽留你，你也该去赎罪了。”


    赵家骏死前，看到他的阿迟静静立在一片洁白的洋桔梗里，双眼含泪，颤声唤他：“……家，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