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里的人影没有明显性别，整张脸血肉模糊，坑洼不平的血肉里分不出哪是眼睛哪是鼻子，说话时牵动血肉耸动，正一块块往下剥落腥臭的腐肉。


    “是人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还是说狐妖姐姐，你到现在还放不下我这张脸？”


    狐妖当然不会这么几日就忘记李香凝什么样子，这话是在拐着弯问“她”林雨眠什么模样，林雨眠本来的样子很普通，没什么可形容的。


    因此林雨眠回话没什么语气，就好像真的好奇般。


    越是这样，反而将使尽浑身解数要吓唬她的狐妖衬得越滑稽了。


    狐妖一趟趟徘徊在窗台，把扫落摔破的花盆碾在脚底化为齑粉，仍不解恨，她就不信林雨眠真没有害怕的东西。


    反正都是幻术，叶啸又不能真的怎样她，林雨眠视线不急不慌地落在狐妖泄愤的爪子，久久静默不语。


    突然身下一空，林雨眠跌落下面滚烫的岩浆，转瞬连惊呼都没来得及破出喉咙，整个人就已经连渣都不剩。


    再一睁眼又回到当初她和叶啸逃跑的竹林，身前咆哮出的急促涎水掀飞她的身体，还没待落地，她腰腹就被一爪子砸进地里，身上骨头尽数碎裂。


    一只硕大的狐狸在猩红的圆月下挪开爪子，爪子顷刻间勾起林雨眠身上的血肉飞溅。


    疼痛并非只停留在一瞬间，之后变成一滩烂肉的林雨眠依旧叫嚣着喊疼，意识活生生困在死亡的幻境里经受一次又一次死亡的痛苦。


    狐妖这才觉得好受些，不然都没办法跟她小主人交差。


    一门之隔的外面，阳光静悄悄地在地上打滚，落在人身上暖融融的，黄连伸个懒腰，忍不住打个哈欠。


    黄柏拔出身侧佩剑挽了个剑花舞了起来，一旁的巴豆抱剑隐于房檐阴凉处，躲着脚下阳光离他们越来越远。


    叶啸扶伤心过度昏过去的苏云回屋，出来时一个瓷白玉瓶朝他飞了过来，他伸手去捞，没捞住，还是黄连甩出灵气拖住玉瓶送到他手里，转而打量起他：哎，你和竹韵楼掌柜的什么关系？”


    叶啸捏住手里的瓷白玉瓶看了看，轻描淡写地解释：“他看重我的才学，买断了我的故事。”


    黄连“哦”了一声，饶有趣味地抓了一把瓜子：“他可不这样认为的，你知道你手里的是什么吗？”


    这显然强人所难了，黄连嘴巴不带磕绊一下，已经接着说：“你手里的丹药价值千金，是竹韵楼掌柜从我们这里买下的，说要送你一枚。”


    她思绪飘飞至这三日来在竹韵楼的见闻，倒是听过台下说书人讲的故事，人世间七情六欲复杂难解，万般情欲都汇聚在人身上，就有了人性。


    说书人讲的故事扣动所有听客心弦，使得听客或是满面羞红，或是愤懑不平……无不都连连叫好，的确是有些趣味。


    依竹韵楼掌柜的话说，叶啸此人是他人生挚友，有叶啸在，竹韵楼才能做大做强到现在这等规模。


    竹韵楼掌柜的自称一介凡夫俗子，没什么修道的大愿望，平生就爱赚些银子，要真要一个说法，大概就是能在人世间少受些苦楚。


    因此这才请他们过去，目的就是花千万两黄金买下他们三人身上的所有低阶丹药。低阶丹药对他们修炼之人的身体没什么作用，但对普通凡人之躯却有着抽筋长骨的奇效。


    也是因和叶啸是挚友，便托他们此次过来送叶啸一枚。


    黄连见叶啸此人性情寡淡，和竹韵楼掌柜的那副热情态度截然相反，她玩笑地说：“我们身上可没有这丹药了，现在这里能救李姑娘的，就只有你了。”


    幻境里李香凝悲痛欲绝，发出声声肝肠寸断的哭诉，哀怨林雨眠为什么占用她的身体。


    有着躯干和四肢不人不鬼的林雨眠抱住脑袋不退不躲，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在地上写着什么，嘴里喃喃“对不起”。


    狐妖没在意，以为小姑娘手上写的忏悔的话，正要再加大刑罚套出更多话时，外面传出异样的“哗啦叮叮当当”的声音。


    狐妖视野转至外面，原来是入了幻术的林雨眠挣扎得太狠，扫落了被褥里藏着的铜镜。


    这个声音很快引来外面人注意，叶啸捏住瓷白玉瓶的手一紧，黄柏第一时间提剑推门而入，顿时他被浓烈的狐臭味堵住鼻孔。


    这么近的距离他轻易就能辨别出妖气源头，只听面前粉色雾气里，窗台的方向传来响动，他立刻翻出窗台紧追过去。


    接着随后进门的黄连给巴豆让出位置，同时她从腰间摸出黄纸迅速画出想要的符，粗暴地破开了狐妖幻术。


    挣扎在床上的林雨眠喃喃自语，黄连听不太清楚，一把抓住林雨眠在床上胡乱晃动的手，翻来一看，破碎的镜片正扎进林雨眠十指连心的血肉里。


    “忍一下。”


    黄连拔出镜片，简单处理包扎好林雨眠的伤口。


    叶啸比不过他们三位仙人，听到动静现在才冲进屋内，看床上的林雨眠中邪一般说着胡话，在黄连飞快摸出一张黄纸正中贴在她脑门时，她挣扎的身体痉挛一般渐渐没了动作，双眼紧紧磕在一起。


    “现在这状况可不好，想吃药都不能。”


    黄连用灵气短暂逼出林雨眠的意识，林雨眠从不断死亡里惊醒，一睁眼就看到扶门而入的叶啸。


    她身子立刻蜷缩进黄连怀里，黄连一手制止住惊慌的林雨眠，边朝叶啸喊：“你若在意你的未婚妻，就快趁这个时候给她喂药。”


    “不要杀我，让我死吧，我不想再死下去了……”


    从狐妖幻术里疯傻一般醒来的林雨眠挣脱黄连的控制，抓住黄连的手往自己脑袋上砸，嘴里不断泣血般说出“让她死吧，她不想再死了”的胡话。


    “嘶——”


    随着林雨眠一口咬在黄连手上，黄连一把推开林雨眠，叶啸这时恰好与黄连错身扶住林雨眠，倒出玉瓶里的丹药送进林雨眠喃喃自语的口中，抵进里面唇齿。


    林雨眠眉头紧皱一起，身体因抽筋长骨的疼痛阵阵痉挛……


    黄连甩了甩手：“都这样了，还能咬人……”


    话没说完，就见林雨眠疼的张嘴一口咬住叶啸的手，力道大的让黄连都胆寒，劫后余生般看着她的手，心里咂摸这姑娘还好没咬她这么狠，不然她的手非废了不可。


    林雨眠嘴上没收劲儿，她身上抽筋长骨的疼痛不比狐妖幻术里整整十二次死亡，里面每一次死亡都是如此真实，跟她姨妈痛不分上下。


    她虽知道那都是幻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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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任谁接连死死活活十二次，神经都绷到极致，她这会就是也不想叶啸好过！


    铁锈的腥甜弥漫在她唇齿，她眼睫模模糊糊的小条缝隙里，叶啸眉峰紧蹙，身子硬是没动分毫，看的黄连忍不住咋舌。


    直到受伤的皮肉和骨头在这短时间内完好如初，林雨眠才松开叶啸血肉模糊的手，她整个人似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哒哒的，就连床上被褥都吸满了她的汗水。


    她死了十二次，虽然在幻境里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她现在依旧惊疑不定，生活在现代法治社会的林雨眠在这小说世界里感到了危险。


    之前十几二十年来的生活里，她从没有遇到过人要杀她。


    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要杀她，她非得时刻待在帽子叔叔身边，可这里谁也帮不了她，身为小说男主的叶啸此时就算再废材，也是bug级别。


    她要是在小说世界里死了，还能回家吗？


    她感到叶啸扶住她的手臂不断收紧，朝黄连问：“她现在如何？”


    黄连在叶啸过于坦荡的眸子下摇头：“没事了。”


    林雨眠要因叶啸收紧的手臂喘不过来气，这人心眼如同针细，她刚才咬了他，他现在就要报复回来。


    她想骂人，差点没绷住表情让黄连看出差错，不然黄连一定以为她疯了。


    黄连拆开林雨眠面上的纱布，果然见狐妖的两道血淋淋的抓痕已经消失，她才放心：“李姑娘，是你未婚夫救了你。”


    林雨眠没说话，视线随着叶啸从外面拿扫帚清理了地上破碎的铜镜，见叶啸再回来时手上抱了几个花盆。


    这时她才看到窗台的花草真的被狐妖弄倒七零八落，有些枝丫折了下去，花瓣在泥土里被碾出清香的汁水。


    林雨眠拾起零落泥土里的花在手里，她以前没什么爱好，也没养过花，但小说世界身为竹妖的她，能够精准把握植物对泥土、水和光的需求，这些她亲手养的花都长得很好。


    正准备从窗台跳进来的黄柏和巴豆默不作声退开，转而从门进来。黄柏手里抓着洁白的狐狸皮毛，轻手轻脚走到黄连身旁问：“李姑娘没事吧？”


    狐妖幻术黄柏是刚体验过的，他都胆战心惊，想不出普通凡人是如何挺过那十天折磨，身体的伤好了，可千万别留下心理的伤。


    黄连也有些担心，嘴里的瓜子磕的没味了，索性扔回储物袋里。


    黄柏见状试探把手中的死狐狸扔到黄连脚边，迟疑地说起当时危机情况：“……这狐妖的幻术还真是逼真，我和巴豆差点在里面打起来，还是巴豆心细，发现幻术里狐妖的本体，我们合力才把这只难搞的狐妖杀了。”


    “我看是巴豆独自杀了这狐妖吧。”黄连蹲身检查了地上的狐狸尸体。


    叶啸默默把林雨眠手里败落的花枝移种在新的花盆，收拾好窗台残局，还细心地给花浇了水放在阳光里。


    林雨眠看着这些七折八歪的花，只觉得分外扎眼，眼珠子疼的流血。她抬手抹了把脸，入手柔滑的皮肤让她怔住。


    她不禁苦笑，让她受伤的是叶啸，救她的也是叶啸，或许叶啸救的不是她，而是她占用身体的主人李香凝。


    但在不知情的外人眼里，她却欠了叶啸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