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你把钱拿来

作品:《窑火岁月

    轮窑工作辛苦,比一般的工人工资稍微高一点,别的地方男工38块左右,女工34块左右。轮窑主要出力的是男工,所以男工能拿到45块,女工也能拿到38块,而像王长安和于荣广这样的技术工,能拿到48块。小芦子虽然是个坐办公室的,也有专业技术,一个月能拿到40,何秀琴烧开水拿的是最低的,一个月只有32块。


    可是,王长安和于荣广都是双职工,两口子加一起,拿得足够令人羡慕。


    尤其,让李庆贺羡慕。


    他老婆是个家属,又没有什么学历,连个初中毕业都没混上。他和老婆一样初中毕业证都没混上,不符合轮窑的招工要求。他的工作是用他爸退休换的工作指标,也就没有职工家属也能分工作指标的福利。


    今年建安公司从轮窑招了好几波人,李庆贺的老婆贺丽娟也想去。


    她听说石河子有个红旗队,其实是个私人公司,里面全是没有工作的家属,全是结过婚的女人。


    干的是给人做家务的活,虽然辛苦,但是赚得不少。


    李庆贺听了觉得不可思议,问她:“城里哪有那么多有钱人?做个家务还要花钱雇人?”


    这可是石河子,一座在戈壁滩上建造起来的城市,来这里的不是部队上的军人,就是全国各地的支边青年,还有学校里的有志青年,当然还有本地村落里的少数民族同胞。


    不论是工厂里干活的工友,还是左右邻居里,你可以听到各种口音,看到不同地区人的长相特征,甚至可以看到各民族不同的生活饮食穿着习惯。


    但,偏偏,看不到有钱人。


    这里的人勤劳朴实,相信靠劳动和双手能创造幸福生活。


    这里的人勤俭节约,珍惜粮食,珍惜来之不易的每一粒米、每一朵棉花、每一块钱。


    在这样的地方,想靠做家务赚钱,不得饿死?


    李庆贺说什么也不同意。


    何丽娟比他还倔,吊着脸给他说:“就算不靠做家务赚钱,也能靠干别的赚钱,石河子那么大,人那么多,干啥不能赚钱?哪像这个地方,离城里又远又不方便,想找个活路都没有!”


    “怎么没有?”李庆贺给她举例:“开春了可以在轮窑当临时工,也能到附近农地里干农活,到了秋天这附近都是棉花地,拾棉花也不少挣!”


    “李庆贺!”何丽娟一喊他的全名是真的生气了。


    “轮窑干的都是什么活?挖土方?拉土坯?给大车装砖?我一个女人你让我干这些?我又不是牛马,再说那个大车别说装砖,我就是爬上去都费劲!还有那些农活,汗流浃背累死累活的干,能挣几个钱?”


    李庆贺不吭声了。


    何丽娟说的他反驳不了,轮窑的活别说女人,就是男人干一天都累掉半条命。


    他也想到城里闯一闯,可他有顾虑。


    在轮窑有他父母可以帮着照顾孩子,在轮窑他们有自己的房子可以免费住,在轮窑有一分菜地,只要计划得好全年吃菜都不怎么花钱。


    他每个月的工资,基本可以全落在手里。


    可是到建安公司,他们没资格分房子,结了婚的两口子也不可能住宿舍,只能租房。不仅如此,每天一睁眼,吃喝拉撒柴米油盐全都要钱。


    过日子,这些开销不在少数,他不能不考虑。


    他看着周围没人注意他们,就把这些顾虑给王长安和于荣广说了,想和他们商量商量,他们两个都在石河子上过班,让他们给出出主意。


    王长安拿出烟,给李庆贺和于荣广一人递了一根。


    三人停下手中的活,抽着烟,听李庆贺把话说完。


    王长安什么都没说,只是一边抽烟一边点头以示他在认真听,末了,说道:“这事,还得和你父母商量商量,看看老人家有啥建议。”


    于荣广也深沉地点点头,说道:“嗯,长安说得对!”


    李庆贺满怀期待地又等了会儿,好半天看他们没再说什么,才惊讶道:“没了?”


    王长安说:“嗯,没了。”


    于荣广说:“嗯,长安说得对!”


    李庆贺嫌弃地瞥他们一眼,烟蒂扔脚下捻灭,拿起钉锤发泄情绪般叮叮当当敲打起来。


    于荣广还不知道,他们正在聊天的时候,他老爹于清田和拉砖回来的唐八戒也聊着。


    于清田到杂货店买烟,正巧遇到唐八戒。


    他这人纯朴,总觉得包车这事麻烦人家了,即便是给钱了也麻烦人家,所以再见面又感谢了一番。


    唐八戒搭了句话,不经意地说了句:“于叔,你家儿媳妇人真不错,昨天到家还是她付的钱。”


    “啊?她付的钱?”于清田愣了一下。


    唐八戒只当做不经意,嗯了一声,又给于清田递了根烟,就忙自己的去了。


    于清田心里立刻憋了股气,三步并作两步就到了家。


    一进门,张凤山正坐在餐桌旁纳鞋底。


    于清田没二话:“昨天包车你让小芦子付的钱?”


    张凤山愣了一下,心里嘀咕这事谁告诉老头子的,心里慌了一下,脸上还是镇定,随便敷衍了一句:“下车时候忘了。”


    “你放屁!”


    于清田太了解张凤山对钱一向只进不出。


    “你咋眼睛这么小,把钱看得比命还重?要是别人该你钱,你也能忘?”


    “那我……”


    于清田懒得和她啰嗦,打断道:“那二百块给了没有?”


    “这个……”


    张凤山没想到他还要问这个,支支吾吾的。


    于清田不用听她说,就知道铁定是没给。


    “拿来,你把钱拿来!”


    “你要做什么?”


    “我让你把家里的钱全都给我拿来,反正你也管不好,以后就不要管了!”


    于清田气得一下掀翻了餐桌上的针线筐。


    张凤山看到老头子这样吓得发抖,可她不愿意把钱拿出来,别说不让她管钱,就是把那二百块拿出来都比要了她的命还难受。


    “行!从这个月开始,咱们的退休工资各管各的,我的钱你一分也别想拿!”


    退休工资都是财务部在发,每个月都是张凤山去领,于清田的工资也是她领。她不会写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但是她有个名章,把那小印章印一下就当签名,就能领工资。


    要是于清田不让她领工资,第一个知道的就是财务部的儿媳妇芦巧仙。


    张凤山想到这,真觉得自己的脸被放在脚下踩,儿媳妇知道还不把她笑话死。


    以后她怎么在街坊四邻面前抬头。


    她丢不起这么大人,只能让步:“给,我给还不行吗?”


    “我不信你,你现在就把钱给我,孙女满月酒的时候,我会当着大家伙的面给他们两口子,省得又被你贪了。”


    二百块,于荣广每个月给她四十,不吃不喝五个月,才有这二百块。


    张凤山打开红漆木箱的锁,又从一堆衣服里翻出个小木匣子,打开木匣子又拆开层层包裹的布,才看到一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大团结”。


    她从里面仔仔细细认认真真数出二十张来,怕数错,又沾着口水数了好几遍,才交到于清田手里。


    于清田接过钱的那一刻,张凤山只觉得心在滴血。


    “要了亲命嘞!”她像哭丧一样,哀嚎起来。


    哭哭唱唱又念叨起不幸的童年,和奶奶一起讨生活的时候,被婶娘冷眼相待欺负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在老家拉扯着水扣子和扣花的时候。


    于清田一言不发地躺在里屋,只当是耳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