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技术员嘶哑的嗓音卡在喉咙里，一个数字，成了指挥中心里唯一的声响。


    然后，声响也消失了。


    全息投影上，那片代表“巴别塔”计划，已经吞噬了金陵百分之九十四点五版图的猩红，就这么凭空不见了。


    不是被反击，不是被中和。


    它存在过的所有痕迹，连同一个数据点，都没有留下。


    瀑布般的数据流瞬间凝固，所有与“巴别塔”相关的参数，齐刷刷地跳出一行冰冷的字符。


    NULL。


    “将军……所有监测设备……正常。”


    一名技术员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量子通讯正常……模因探测器……正常……系统没有受到任何攻击……”


    每一句“正常”，都让这间屋子里的温度再下降一分。


    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才是最恐怖的。


    对方甚至懒得发动一次“反击”。


    它只是觉得被弄脏了，然后抬手，擦了一下。


    维托里奥·科莱昂整个人僵在原地，他那利用人性火焰点燃神国的宏伟计划，在对方那里，甚至不配算作一次冒犯。


    或许，连一粒灰尘都算不上。


    噗通。


    有人再也支撑不住，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上，紧接着是压抑的干呕声，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咯咯作响。


    这群站在人类文明顶端的天才，头一次如此真切地品尝到了何为“天渊之别”。


    亚历山大将军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锋芒，只剩下一种面对浩瀚星空时的疲惫。


    “战争结束了。”


    他沙哑地开口。


    或者说，从来就没开始过。


    维托里奥猛地抬头，双眼布满了血丝。


    “将军，我们不能……”


    “我们还能做什么，维托里奥？”亚历山大打断他，话语里是一种烧尽了的灰败，“再往祂的窗户上，丢一块更大的泥巴？”


    “还是说，主动提醒祂，祂的院子里还有我们这些虫子没有清理干净？”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地寂静。


    是啊。


    祂只是擦掉了污渍。


    可祂……还没注意到丢出污渍的他们。


    一旦祂注意到了呢？


    “艾因斯坦博士。”亚历山大转向那位魂不守舍的科学家，“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艾因斯坦浑浊的眼球动了动，扶了扶眼镜，嘴唇嗫嚅着。


    “停止……一切对抗。”


    “收回……所有窥探。”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如果……你冒犯了一位神明，而祂没有立刻碾死你……”


    “那不是祂仁慈……”


    “只是……祂还没来得及。”


    “在祂‘来得及’之前，”艾因斯坦的语气里第一次带上了某种近乎祈祷的成分，“我们只有一个选择。”


    “取悦祂。”


    “取悦？”维托里奥发出一声干涩的、不似人声的笑。


    “对。”艾因斯坦说，“搞清楚祂喜欢什么，遵循祂的规矩，让自己变得‘干净’、‘有序’。”


    “我们不能再当那个到处乱丢垃圾的熊孩子了。”


    “我们得学会……垃圾分类。”


    “然后祈祷，我们自己，不属于‘有害垃圾’。”


    亚历山大沉默了许久。


    “启动第二方案。”


    “通知‘幻影’。”


    ……


    金陵。


    安娜正对着窗外那片平平无奇的草坪。


    自从上次提交报告，她就一直留在这里，日复一日地观察着这个“道场”的“根基”。


    腕上一阵微弱的震动。


    一道加密信息流投射到她的视网膜上，只有两个字。


    【取悦祂】


    安娜的瞳孔猛地一缩。


    一股荒谬感瞬间攫住了她。


    取悦？


    让一只蚂蚁去取悦太阳？蚂蚁甚至无法理解什么是光和热，它拿什么去取悦？


    但命令就是命令。


    S+级潜入专家的专业素养，强行压下了脑海中的混乱。


    她不再是间谍，也不是战士。


    从这一刻起，她必须成为……试图理解神明旨意的，首席祭司。


    安娜调出了所有关于“先生”的影像资料，一遍遍地看。


    巨像化为【谦逊之碑】——祂讨厌傲慢。


    垃圾艺术品变为【秩序之碑】——祂厌恶混乱。


    奇迹公园被抹除，只留下一句“种上真正的草”——祂唾弃虚假。


    这些是“厌恶”，可祂的“喜好”是什么？


    她走上金陵的街头，像个普通人一样观察着。


    她看到市民自发维护整洁，看到“清洁联盟”一丝不苟地将垃圾分类。


    她听到了王家放弃浮华产业，转而去研究“无尘地砖”和“秩序园林”的传闻。


    直到她亲眼看见王家铺设的一小块示范性“秩序园林”。


    那里的每一株植物，其生长角度、叶片脉络都遵循着某种冷酷而完美的几何序列。


    这不是普通的园艺，这是深入到基因和微观层面的“绝对秩序”。


    安娜瞬间通透了。


    送黄金珠宝？送尖端科技？


    那些东西在祂眼里，恐怕比“巴别塔”还要“脏”，是新一轮的冒犯！


    礼物，必须在“概念”层面，做到绝对的“纯净”。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她脑海中成型。


    她返回公寓，立刻起草了一份全新的申请，发送给理事会。


    “申请调动阿尔卑斯山脉地心三万米深处，编号G-001，‘创世水晶’原石。”


    “申请调动首席‘符文工匠’奥古斯特大师，进行普朗克尺度物理切割，加工成完美的‘正十二面体’，不允许存在一个原子层面的误差。”


    “申请调动梵蒂冈红衣大主教，执行‘最终圣化’仪式，并非祝圣，而是利用‘圣光’作为概念溶剂，反向洗去其作为‘水晶’的定义，洗去其一切属性，只留下最本源、最赤裸的‘存在’本身。”


    安娜看着自己亲手绘制的设计图，那枚由无数精密数据构成的完美正十二面体，空无一物。


    它的价值，在于它的“无”。


    它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诠释“不存在”。


    这是人类文明唯一可能……不会被祂当成垃圾丢掉的东西。


    她为这份礼物起好了名字，在申请的末尾敲下最后一行字。


    “命名为，【虚无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