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他像一台最精密的复读机，将林默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甚至连语气中那份不经意的淡漠，都原封不动地复刻了出来。


    “先生说，想法不错。”


    听到前半句，王德发那张因数日枯坐而略显憔悴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了混杂着狂喜与释然的神采！


    入门了！


    他竟然得到了先生“入门了”的评价！


    这是何等的天恩！何等的认可！


    他激动得浑身颤抖，捧着【无尘地砖】的手都在哆嗦，仿佛那不是一块地砖，而是通往神域的钥匙。


    然而，王豹的下一句话，却像一柄来自九天之上的寒冰巨锤，轰然砸下。


    “先生说，能想到从材料本身解决清洁问题，而不是等脏了再打扫，说明清洁理念，总算入门了。”


    “但是……”


    王德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材质的分子结构还是不够紧密，存在大量的微观孔隙，容易造成纳米级别的藏污纳垢。”


    “让他……多看看《材料科学导论》，少点玄学，多点科学。”


    “清洁，是一门严谨的科学。”


    《材料科学导论》。


    科学。


    玄学。


    这几个冰冷的、陌生的、与他毕生所学所悟完全相悖的词汇，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王德发的脑海。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轰鸣。


    耳边只剩下无尽的轰鸣。


    他引以为傲的“道”，他费尽心血领悟的“清洁之道”，在先生眼中……只是“玄学”？


    一种……需要被“科学”所取代的东西？


    他错了？


    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以为自己在追随神的脚步，实际上，只是在神的殿堂外，用泥巴捏着自以为是的图腾？


    “啪嗒——”


    一声脆响。


    那块被王德发视若珍宝，凝聚了他对“道”的全部理解，被金陵所有权贵疯抢的【无尘地砖】样品，从他僵硬的手中滑落。


    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王豹的瞳孔猛地一缩，但身体却纹丝不动。


    他看到，家主那挺拔如松的身影，在那一瞬间，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脊梁，佝偻了下去。


    王德发死死地盯着地上破碎的地砖，眼神空洞，仿佛灵魂都被抽离了躯壳。


    “玄学……”


    “科学……”


    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王豹默默地躬身，退出了祠堂，将空间留给了这位正经历着信仰崩塌的老人。


    他知道，这是家主必须独自渡过的“劫”。


    要么，就此沉沦，武道之心蒙尘，沦为凡人。


    要么，勘破迷障，迎来一次……前所未有的蜕变。


    那一夜。


    王家祠堂的灯，亮了整整一夜。


    有下人说，隐约听到了堂内传来压抑的、如同野兽悲鸣般的呜咽。


    第二天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古老的祠堂时。


    王家的下人们惊恐地发现，祠堂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而他们那位正值鼎盛之年、半步武皇的家主，竟一夜白头。


    他枯坐在蒲团上，对着满地破碎的地砖，一动不动，宛如一尊石化的雕像。


    完了。


    所有王家人心中都咯噔一下。


    家主……疯了。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王家这棵参天大树即将倾倒之时。


    那缕晨光，恰好照射在一块最大的地砖碎片上。


    那碎片，在经历了如此重大的变故后，表面依旧光洁如镜，不染半点尘埃，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王德发那双死寂的眼睛，缓缓地，缓缓地，聚焦在了那片光芒之上。


    他看到了。


    哪怕被摔得粉碎，这块地砖的本质，依旧是“干净”的。


    它依旧在履行着“不沾尘埃”的使命。


    他的“道”，没有错！


    只是……方式错了！


    玄学，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是凭借感悟，是揣摩，是经验。


    而科学……


    科学是知其然，并知其所以然！是可以被计算，被验证，被推导，被复制的……宇宙真理！


    先生不是在否定他！


    先生是在点化他！


    先生嫌弃他用“玄行”这种模糊的、效率低下的、充满不确定性的“脏”方法，去追求“清洁”这门最纯粹、最极致的“道”！


    真正的“清洁”，应该像先生的窗台一样，是从普朗克尺度就完美无瑕！是从宇宙最底层的规律出发！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枯坐的石像，突然爆发出震天动地的狂笑。


    他笑着，笑着，两行滚烫的老泪从布满血丝的眼中汹涌而出。


    “我懂了！我终于懂了！！”


    “先生！我懂了啊！！”


    他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一夜白头换来的不是衰老，而是一种破而后立、勘破生死的癫狂锐气！


    他冲出祠堂，对着门外惊恐万状的王家人，发出了中气十足、响彻整个祖宅的咆哮：


    “召集所有王家核心成员！一刻钟内，议事厅见！！”


    ……


    王家议事厅。


    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所有核心成员，看着主位上那个满头白发，双眼却燃烧着炽热火焰的家主，心中惴惴不安。


    王德发环视一圈，声音洪亮如钟。


    “我王家，从今往后，只做一件事！”


    他猛地一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搞科学！”


    满堂哗然。


    “家主！三思啊！”


    “家主，您是不是……”


    “安静！”


    王德发一声爆喝，半步武皇的威压轰然炸开，压得所有人噤若寒蝉。


    他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狂热，一字一顿地说道：


    “先生已经降下了至高无上的神谕！真正的‘清洁之道’，是‘科学’！是能够被计算、被验证、被推导的宇宙真理！”


    “而我等之前所为，皆是旁门左道的‘玄学’！是污染！是垃圾！”


    “即刻起，我命令！”


    “王家所有核心成员，武道修为，全部暂停！”


    “三个月内，必须通读、理解，并通过我的亲自考核——”


    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无比神圣、无比庄严的语气，念出了那本“圣经”的名字。


    “《材料科学导论》！”


    “以及，《高分子物理》、《量子力学基础》、《热力学与统计物理》！”


    整个议事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让他们这群武道宗师、大宗师，去读大学教材？


    “另外！”王德发完全不理会众人的表情，继续下达着他那石破天惊的命令，“立刻动用家族所有资源，不惜一切代价，从全球各地，给我‘请’来最顶尖的物理学家、材料学家、化学家！”


    “成立‘王家第一科学研究院’！”


    “我，王德发，亲自担任第一任院长！”


    他眼中闪烁着名为“信仰”的炽热光芒，拳头紧握。


    “研究院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项目——”


    “破解先生的‘中子星窗台’！”


    他对着台下一群诺贝尔奖在他们眼中都不如一本玄阶功法珍贵的武道强者们咆哮：


    “先生已经用祂的行动，为我们指明了唯一正确的方向！”


    “‘绝对光滑’！”


    “‘不沾尘埃’！”


    “我们的目标，就是用最严谨的科学，去复刻神迹！去追寻真理！！”


    会议室的角落里，负责园林的王麟，那张总是带着艺术气息的脸庞，此刻一片惨白。


    他颤抖着，高高地举起了手。


    “家……家主……”


    王德发的目光如两道实质的闪电，射了过去。


    王麟吓得一哆嗦，还是鼓起勇气，用蚊子般的声音问道：


    “那……那我们的‘秩序园林设计部’……还，还搞吗？”


    王德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搞！为什么不搞！”


    “但要用科学的方法去搞！”


    “从今天起，你们部门，改名！”


    “就叫——”


    “‘植物基因与生态平衡调控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