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正沉浸在这种庖丁解牛般的“修正”快感中。


    他喜欢这种感觉。


    将混乱归于秩序，将冗余化为简洁，将错误的设计图纸修改为完美的作品。这与打扫卫生在本质上并无不同，都是一种追求极致“干净”的过程。


    他的手指在虚空中不断滑动、点选、拖拽。


    “结构逻辑混乱，存在超过三百处致命性支撑错误，全部重新链接。”


    “材质配比失衡，金属与非金属融合部存在严重排异反应，调整融合参数。”


    “能量回路设计如同三岁孩童的涂鸦，全部废弃，采用标准环形闭路。”


    随着他一次次的“修正”，数十公里外的垃圾填埋场上，那座百米高的怪异雕塑正在发生着肉眼可见的变化。


    原本扭曲缠绕的钢筋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拉直、对齐，搭建成稳固的几何结构；那些胡乱拼接的塑料与金属，其接缝处开始平滑过渡，仿佛它们本就是一体；整座雕塑内部，一股混乱的能量正在被梳理、引导，逐渐趋于稳定。


    它依旧丑陋，但已经从一个癫狂的、随时可能自毁的疯子，变成了一个虽然丑，但结构稳定的……模型。


    金陵镇武司的临时指挥中心内，气氛从最初的惊骇，逐渐转为一种近乎麻木的敬畏。


    “秦老……目标内部的能量反应，正在从A级……回落……不，是趋于稳定。它的结构强度，反而……在提升？”一名数据分析员看着屏幕上逐渐由红变绿的参数，声音里充满了自我怀疑。


    那座正在被“修正”的雕塑，猛地一震！


    刚刚被拉直的钢筋，再次诡异地扭曲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加怪诞离奇；刚刚被抚平的材质接缝，爆开一道道丑陋的裂口，从中渗出油脂般的黑色液体；刚刚被梳理稳定的能量，瞬间狂暴，如同一条被激怒的毒蛇，在雕塑内部疯狂冲撞！


    “警报！警报！目标能量读数瞬间飙升！已突破S级阈值！”


    “精神污染指数正在几何级攀升！快！切断所有前线人员的感知链接！”


    指挥中心内，红灯爆闪，刺耳的警报声响彻一片。


    “怎么回事？！”龙晴雪脸色一白，“‘修正’……失败了？”


    “不！”秦振山猛地站起，死死盯着屏幕上那愈发狰狞的雕塑，他的声音嘶哑而急促。


    ……


    “嗯？”


    书房内，林默的眉头第一次紧紧锁了起来。


    他眼前的虚拟设计图上，原本已经被他修改好的部分，突然开始疯狂闪烁，无数红色的错误代码如同病毒般再次涌现。他刚刚拉直的线条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强行扭曲，他设定好的参数被胡乱篡改。


    整个设计图，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脏手肆意涂抹，正在从一幅即将完成的、简洁的工程图，退化成一张混乱的草稿。


    林默的不悦，正在迅速转化为烦躁。


    就像一个洁癖患者，马上就要把房间打扫干净，结果外面刮来一阵狂风，卷着漫天沙尘，把他刚刚拖干净的地板、擦干净的玻璃，全都弄脏了。


    这是一种对劳动成果的公然践踏。


    而下一刻，这种烦躁，便升级为了无法遏制的怒火。


    一股黑色的、带着油腻光泽的能量，顺着某种无形的链接，从设计图的另一端反向侵蚀而来。


    这股能量并未直接破坏设计图的结构，而是……开始在上面进行“二次创作”。


    首先，在设计图的右下角，一个由无数华丽曲线构成的花体签名，凭空浮现。


    ——Morpheus。


    那个签名极尽浮夸之能事，每一个字母都带着夸张的卷曲和倒钩，仿佛生怕别人看不见，还自带一种流光溢彩的动态特效，像极了二十年前网页游戏里的劣质装备。


    紧接着，设计图的四条边框，被强行添加上了一圈繁复、油腻、毫无意义的巴洛克风格花边。那花边由扭曲的藤蔓、哀嚎的骷髅头和一些不可名状的肉瘤构成，金光与黑气交织，显得廉价而俗气。


    林默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滞了。


    他的瞳孔，在看到那个签名和花边的瞬间，猛地收缩。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生理性恶心与精神性暴怒的情绪，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如果说，之前那座混乱的雕塑，只是一个因为设计师水平太差而造出的“残次品”、“工业垃圾”。


    那么现在，这个签名，这些花边，就是这个不入流的设计师，在自己这名“甲方”兼“总工程师”已经开始修改图纸的时候，不仅不思悔改，反而跳出来，在图纸上用最丑的字体、最俗的审美，到处乱涂乱画，甚至还洋洋得意地打上了自己的水印！


    这是挑衅！


    这是对自己“清洁工作”的终极侮辱！


    这是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容忍的“二次污染”！


    “谁？”


    林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冰冻三尺的寒意。


    “是谁……在我的图纸上……乱画？”


    他感觉自己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种感觉，比他看到“万秽之母”时还要强烈。因为“万秽之母”的“脏”，是一种纯粹的、原始的混沌。而眼前这东西的“脏”，是一种经过了低劣加工、自以为是的、刻意为之的审美污染！


    就像一坨屎，被别有用心的人裱上画框，刷上金粉，然后硬塞到你面前，告诉你这是艺术。


    林默缓缓抬起另一只手。


    他原本只打算修正这幅图纸，把它改成一个合格的作品。


    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这张图纸，从设计者到设计本身，都散发着一股无可救药的、令人作呕的“脏”。


    它已经没有被“修正”的价值了。


    它需要被“格式化”。


    连同那个敢在上面乱涂乱-画的、该死的“签名”，一起！


    “嗡——”


    林默将更多的精神力，毫无保留地注入【烛龙之瞳】。他眼中的世界，瞬间变得更加清晰，那瓶“品味修正液”的效果，被他催发到了前所未有的极致。


    虚拟的工程界面上，弹出了一个鲜红的警告框。


    【警告：检测到非法入侵的‘艺术签名’病毒，该病毒正在试图污染您的审美逻辑库，是否启动‘终极净化模式’？】


    【是/是】


    林默的眼中，没有丝毫犹豫。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虚空中对准了右下角那个闪烁着俗气光芒的花哨签名。


    然后，他做了一个所有智能设备使用者都无比熟悉的动作。


    一个……“捏碎并删除”的动作。


    食指与拇指，在虚空中精准地“捏”住了那个签名的两端。


    然后，发力。


    收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