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马车平稳地行驶着，车厢内只有两人。


    明衍柔弱地靠在车壁上，目光透过低垂的眼睫，悄然打量着对面仿佛入定般的太女。


    近距离看，她的姿容竟比男子更为出色，只是那周身拒人千里的冷意，硬生生压过了这份昳丽。


    他轻轻吸了口气，似乎仍有些不适，声音低柔地打破沉默：“今日多谢殿下相助。臣子实在惭愧，扰了殿下的雅兴。”


    云栖眼都没睁：“无妨。”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


    明衍似乎并不气馁，再次轻声开口：“殿下…… 似乎并不喜欢今日的宴会？”


    这次，云栖睁开了眼，那双清冷的眸子直视着他，没什么情绪，却仿佛能看透人心：“明公子，”她语气平淡，“肚子不疼了？”


    明衍面不改色，甚至微微蹙起好看的眉，手下意识又抚上腹部，声音更软了几分：“仍是…… 一阵阵地隐痛…… 让殿下见笑了。”


    “哦。”云栖应了一声，重新闭上眼，“那便安静休养。说话耗神。”


    明衍：“……”


    他完美无瑕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裂痕。


    这女人是铁石心肠吗？


    驾车的青羽肩膀几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强行憋住笑。


    旁边坐着的墨玉低着头，听着自家公子受此冷遇，忍不住咬了咬牙。


    这太女殿下当真是有毛病！


    他家公子这般绝色，主动示弱攀谈，她竟如此不解风情！


    难道真像外界传闻那般…… 喜欢女子？


    他越想越觉得可能，忍不住悄悄侧头，打量了一眼旁边驾车的青羽。


    这护卫倒是长得也挺俊俏，身姿挺拔，侧脸线条冷硬……


    但比起他家公子倾国倾城的容貌和风姿，那可是差远了！


    太女这是什么眼光？！


    青羽莫名觉得后颈发凉，下意识侧头瞥了一眼，正好对上墨玉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带着审视和不满的目光。


    他莫名其妙，只能面无表情地转回去。


    这主仆二人，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


    车厢内，明衍垂眸，长睫掩去眼底的算计。


    这位太女，果然棘手！


    寻常男子那套示弱博取怜惜的手段，在她面前竟全然无效。


    看来，温水煮青蛙的策略行不通，得换个更直接、更能引起她注意的方式才行。


    马车恰在此时行至一段略微颠簸的石板路，车身随之轻轻一晃。


    就在这晃动的瞬间 ——


    车厢内，明衍忽然发出一声极轻却足以让人听清的闷哼，身体仿佛彻底脱力，软软地就朝着对面云栖的方向倒去。


    就在他即将栽入云栖怀中的瞬间，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稳稳地抵住了他的肩膀，阻止了他的倾倒。


    云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近在咫尺的脸上，没有半分波动，只有清晰的疏离：“坐稳。”


    明衍借着她手臂那点支撑力，缓缓坐直身子。


    他脸上泛起红晕，眼睫湿漉漉的，像是受了惊吓又带着羞窘：“殿下恕罪…… 车厢颠簸，臣子一时无力…… 并非有意冒犯…… ”


    “有意无意，结果都一样。”云栖收回手，语气依旧平淡，“明公子，本宫不喜与人触碰。望公子体谅。”


    这话已是相当不客气。


    明衍的脸色白了一分，抿着淡色的唇，委屈道：“是臣子失仪了…… ”


    接下来的路程，车内再无人说话。


    马车终于停在了明府大门前。


    明衍在墨玉的搀扶下慢慢下车，站定后，他转身对着仍坐在车内的云栖深深一礼：“多谢殿下相送。”


    云栖只是微微颔首。


    玄色马车没有丝毫停留，径直离去，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


    明衍站在原地，望着玄色马车消失在街角，脸上的虚弱和赧然早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平静。


    身后传来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中年女声响起：“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你弟弟呢？”


    明衍转身，脸上的表情已在瞬间切换回恰到好处的柔弱与恭顺。


    来人正是他的母亲，吏部尚书明正澜。


    她身旁跟着一位容貌明艳的中年男子，眉眼间与明沁有几分相似，正是明沁的生父，明正澜的续弦正君 —— 柳氏。


    “回母亲，”明衍微微屈膝行礼，声音带着一丝气弱后的沙哑，“孩儿在宴会上突感不适，帝后体恤，特允孩儿先行回府。是太女殿下亲自用车驾送孩儿回来的。”


    柳氏一听明沁没一起回来，脸色当即就有些不好看：“太女送你？那沁儿…… ”


    明衍柔声接话，语气毫无破绽：“弟弟尚在宴会中。三皇女殿下仍在园内，与诸位公子相谈甚欢，弟弟想必是舍不得那份热闹。”


    一听三皇女还在，柳氏的脸色立刻由阴转晴。


    明正澜也丝毫没在意明衍提到的“身体不适”，全部注意力都落在了“太女亲自相送”和“三皇女仍在”这两点上。


    她脸上顿时露出满意的笑容，连连点头：“好，好！太女殿下亲自送你，这是天大的体面！沁儿若能得三皇女青睐，那也是他的造化！”


    她看向明衍，目光灼灼，带着毫不掩饰的期许：“你二人皆是我明家嫡子，若能有幸嫁入皇室，即便是侧君之位。于你们、于明家、尤其是于你们妹妹未来的前程，都是极大的助益！你们定要把握好机会，切莫让为娘失望。”


    明衍低下头，姿态温顺无比：“是，孩儿明白。定当尽力，不负母亲期望。”


    然而，在他低垂的眼眸深处，只有一片冰冷的嘲讽。


    果然 ——


    从头到尾，她关心的只有那个宝贝女儿的前程。


    他们这两个儿子，不过是用来为妹妹铺路的棋子罢了。


    真是，他的好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