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到楼下了。


    温糍大脑宕机似的咀嚼着这句话，脑袋一帧一帧地转向谢墨。


    谢墨却只是慢悠悠地挑眉，神情倦懒得像只在树荫下晒太阳的大猫。


    “你是怎么来的？”


    “开车。”


    “车呢？”


    谢墨扬了扬下巴。


    温糍顺着视线望去，公寓对面的路口停着一辆豪车，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温糍转回头，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声音放软：“那你能先回车里吗？”


    “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沈无涧马上就要到了啊。


    看到你在这儿，他绝对会当场爆炸。


    温糍的脑子不受控制地开始上演小剧场：沈无涧看到谢墨的一瞬，眼神冒火。谢墨却丝毫不慌，甚至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衬衫袖口，对自己的实力十分妄想。


    他甚至会挑衅地竖小拇指：“呵，来啊。”


    下一秒，两人同时动手，最终谢墨单手捂着大胸，啊呸，伸出手对她求救：都是因为你，这个女人！


    红颜祸水！


    温糍被这离谱的脑补吓得一个激灵，猛地晃了晃脑袋，瞬间再次福至心灵：“因为，太阳太大了，我怕你也晒黑。”


    “是吗？”谢墨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的慌乱，“没骗我？”


    “怎么可能？”


    “那你脖子红了。”


    “？”


    “你说谎紧张的时候，脖子就会红，我告诉过你的。”


    “！！”


    沈无涧已经不知道到哪了。


    温糍的宿舍楼靠前，进公寓拐个弯就到。从A大北门出来，过个人行天桥，就是公寓大门。这会儿，他说不定已经走到桥上了。


    温糍没心思再跟他斗嘴，几乎是下意识地，她伸出手，轻轻推了一下谢墨的手臂。


    “你先躲一下。”她声音压得很低，像个心虚做错事的孩子。


    指尖触到他微硬的臂肌，又烫到似的缩了回去。


    谢墨垂眸，视线在她刚才碰过的地方停了停，再抬眼时，眼底笑意更深。


    他非但没动，反而顺势向前俯下身：“你在怕他误会什么？”


    “不是的，我……”温糍大脑一片空白。


    “要不这样。”他唇角弯起一个恶劣的弧度，然后故意停顿住，看着温糍紧张地屏住呼吸。


    “我帮你跟他解释？就说我是你弟弟，来学校看你，顺便给你送点生活用品。”


    温糍表情瞬间凝固，这谎撒得阎王爷听了都得摇头。


    “姐姐？”


    他还角色扮演上了。


    温糍暗自咬牙，早晚得看看他的身份证，她打心眼里不相信他真的18岁，还是12月出生，比她还小。


    小姑娘急得眼圈都有些发红，瞪着他，圆圆的鹿眼浸着一圈水汽。


    谢墨抬眼，黑瞳深处似乎映出天桥最高处的人影。


    他微勾唇：“送我。”


    “嗯？”


    “送我过去。”


    *


    送他过去？！


    然后跟沈无涧迎面撞上？


    找死的吗？


    可一看谢墨那副“你不送我就不走”的神情，温糍心一横，拉着他疾步朝车走去。


    大罗神仙保佑，信女愿奉上多年积攒的人品，只求别碰上沈无涧，别碰上，别碰，别。


    好不容易蹭到车边，温糍刚松半口气。


    就在谢墨拉开车门的同时，她无意中抬了抬眼，魂差点吓飞。


    天桥楼梯上，沈无涧正一步两级台阶地往下走，眼看就要到地面了。


    温糍猛地朝旁边弹开一大步，瞬间跟谢墨拉开距离。与此同时，沈无涧也下至最后一阶抬脚，正好看到她。


    “阿糍，你怎么跑这来了？”


    “我……”温糍觉得自己谎话越说越顺，“来接你。”


    沈无涧一听，心头一乐：“这么大的太阳，跑这里接我，你傻不傻。”


    说着，他抬手宠溺地轻弹了下她的额头。


    一道寒意顺着这个动作，从侧面袭来，几乎把她冻住。


    “刚才过天桥时看到个人影很像你。”沈无涧有意无意地提起。


    温糍心脏一缩，他看见了？


    “但她身边还有个男人，在说话。”


    “那肯定不是我！”温糍声音瞬间拔高，“我、我早就在这里等你了……”


    她清了清嗓子：“所以你看到的绝对不是我。”


    沈无涧也道：“应该不是，旁边那男人气场挺强，看着不像学生，感觉挺有钱的。”


    “是吧？我哪认识这么有钱的人。”温糍挂着僵硬的微笑，只想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无涧，我们走吧，这里太晒了。”


    “好。”


    他话音刚落，蓦地被一声车门开启声吸引。


    只见旁边那辆黑色卡宴上，谢墨长腿一迈从车上下来，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他们。


    沈无涧下意识与那道视线相接。


    那是一双极其深邃的眼睛，目光平静，却让人感觉暗波汹涌。


    只是一眼，沈无涧就感到一种莫名的不适。


    男人长相柔和俊美，穿着也儒雅得体，气场却散着一层瘆人的冷意，看他的眼神更像是某种凶猛烈兽狙望猎物，让人头发发麻。


    他下意识地错开了视线，转向温糍：“我们快走吧，西门那边开了家咖啡店，带你去喝。”


    温糍被沈无涧带着，跟着他的脚步离开。


    走出几步，她余光微微一瞥。


    谢墨仍慵懒地倚在车旁，目光毫不避讳地穿过人群，与她相撞。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那双眼睛却深邃得能将人拆骨入腹一般。


    温糍转回头，背影渐行渐远。


    谢墨才缓缓低下头，抬手，视线定格在手臂上她刚才碰过的地方，轻轻勾起唇角。


    *


    店里冷气十足，装修优雅。


    但这样的环境对温糍来说，熟悉感并非来自享受，而是打工的经历。


    沈无涧喜欢喝咖啡，约会总带她来，两人确定关系也在咖啡店。


    他特意选了靠窗位，点了生椰拿铁，气氛似乎终于回暖了些。


    “尝尝。”沈无涧笑着将咖啡推到她面前，“多试几次就习惯了。你那么会煮咖啡，自己不喝多可惜。”


    温糍不喝咖啡，她不习惯那种涩味。充满浪漫的小资生活里咖啡是必备，而她的生活中并不缺这款调味剂。她更爱喝那种喝完打嗝的气泡水，但沈无涧说那些是垃圾饮料，都是色素和化学品的勾兑，让她早点戒掉。


    “喝点吧，生椰咖啡加过糖了，我也不喜欢喝美式，纯苦。”


    美式。


    莫名心里划过一个人。


    到临走的最后十几天，谢墨每天都会让她煮两杯美式。温糍知道，他并不像表面上赋闲在家，他有自己的工作，在书房里面待起来的时候像个工作狂，废寝忘食，就喝咖啡提提神。


    谢墨像个谜，很多事都藏得深。


    “阿糍？”


    “哦。”


    温糍回神，尝了一口，皱眉，摇摇头。


    沈无涧仍旧笑笑地看她：“总得慢慢习惯，上流场合交际都喝这些，没人会专门请你喝气泡水那种小孩玩意儿。”


    温糍垂眸不语，拿勺搅着咖啡，拉花被她糊成一圈，倒觉得比咖啡本身有趣。


    沈无涧却按下她的手：“你已经是大学生了，举止别总像个小孩子。”


    他顿了顿又道：“国庆后NG建筑研讨会还记得吧？这几天早点休息，养好精神跟我一起去，带你拓展下人脉。”


    温糍听着，偶尔配合地点点头。


    Next-Gen建筑研讨会，举办方是一位国内非常有名的建筑师，邀请函早就在校园里掀过风波。很多大四学长想争一张入场券都难，大家都把它当做踏入建筑精英圈的门票。


    沈无涧却给她弄到了名额。


    然而温糍却对这场众人趋之若鹜的盛会有点发怵，她才刚刚大一，连大师们的经典作品也不一定能认全几座。与其说是去拓展建筑视野，她倒觉得自己更像是个陪衬花瓶。


    可若拒绝，又显得不识好歹。


    “阿糍？”沈无涧声音一提。


    “嗯？”温糍抬眸，“我听着呢，国庆后，这不还早。”


    “你老是走神。”沈无涧提醒。


    “是吗？我在想租房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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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陆续问了几处，看中的租金都超预算一大截，唯一还剩一家等房东回复，还不一定能成。


    沈无涧一时沉默。


    温糍蜷了蜷手指：“无涧，你能……”


    “接个电话。”沈无涧抬手示意，举起了手机，踱步走开，“喂，张总您好……”


    温糍心里叹了口气，视线无意扫向手机，目光一顿。


    墨：【他道歉有诚意吗？】


    消息已经是半小时前发的了，她没看见。


    他还没走？


    温糍心一提。


    “小姐，您点的汽水。”倏尔，一个满头是汗的外卖员放下袋子就要走。


    “等等，我没点汽水。”


    “是您朋友帮点的，说给靠窗穿玫瑰花连衣裙的女孩。”外卖员匆忙推门赶下一单。


    同时，手机亮了亮。


    【不喜欢喝干嘛强迫自己】


    温糍背脊一凉，视线扫过咖啡馆的每个角落。


    谢墨一定就在其中观察着自己。


    他没走。


    “怎么了？”沈无涧放下手机回来，察觉到她的异样。


    电光火石的一瞬，温糍的目光定在最西角，一个带着鸭舌帽穿黑T恤的男人，推开了咖啡店的门。


    就是他。


    还特意换了套衣服。


    “你点了汽水？”


    “哦，咖啡太苦了。”温糍看了眼快递袋，打开里面的一瓶红色的西瓜味芬达。


    她在别墅的时候喝过一次，那天按着谢墨的口味，做的剁椒鱼头太辣，她跟着吃，从冰箱里拿来解辣。


    谢墨的冰箱里总有一排气泡水，各种口味。但他自己只喝咖啡，从没见他开过别的。


    “你现在还挺会照顾自己的。”沈无涧淡淡地道。


    温糍看了看他。


    沈无涧耸肩：“没别的意思，来，帮你打开。”


    “我能拧开。”


    下一秒瓶盖打开，沈无涧将饮料倒进一次性杯子，插好吸管递到她嘴边。


    “倒出来气泡就不会很多了。”他道。


    温糍心里一沉，她就喜欢喝气泡很多的。


    吸管凑到嘴边，沈无涧眼神示意她喝。


    温糍犹豫地张开口，唇触到吸管的一瞬，转手拿起剩下的塑料瓶，仰头喝了起来。


    爽的动作与咖啡厅的优雅格调格格不入，但甘甜沁爽的液体入喉，带来十足畅快。


    温糍咕咚几口下肚，摇了摇空瓶：“无涧，我可能真的没法变成你期望的那样。”


    说完，她垂眸。


    少女眼睑低垂，带着层淡淡的薄雾，简单的马尾辫绕过脖颈，柔软地贴在她白皙的颈侧。


    两个多月没见，她似乎又长大了些，漂亮了许多。


    沈无涧心头像被什么轻轻挠过，喉结上下滚动，起身坐到了她身边。


    温糍侧眸看他。


    咖啡厅里放着浪漫的情歌，空气里弥漫着咖啡郁香，客人稀疏，灯光昏黄，他们的座位隐在帘后，形成一片暧昧私密的空间。


    氛围适合接吻。


    察觉他的意图，温糍指尖无意识蜷缩，肩膀微微绷紧。


    “无涧，不能在这里。”


    被强烈感觉充斥的男人早就着了迷，一寸寸靠近，视线落在她的唇上：“在这里，谁也管不着。”


    几乎是下意识地，温糍微微偏头躲开了。


    沈无涧的动作僵住，脸上的笑容也顿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诧异，随即他轻笑。


    “害羞什么，你都大学生了，跟男朋友接个吻而已。”


    他重新靠近。


    温糍闭了闭眼，是啊，他们是男女朋友，这要求天经地义，她有什么理由推开他？


    她暗自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一声极其尖锐刺耳的鸣笛声从店外传来，紧跟着路边好几个电动车的警报声一起鸣响。


    两人都被吓得一哆嗦，瞬间分开。


    温糍心脏狂跳，循声望去，只见黑色的轿车果然停在不远处的路口。而带鸭舌帽的男人也正从电动车群中穿过，压低的帽檐下，视线似乎正对着她的方向。


    沈无涧低骂了一声。


    先前的那点旖旎气氛早已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