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踏雪阁后，她刚换好衣衫，春喜便带着一个女人走了过来。


    她还没看清楚女人的脸，那人就低着头一下子跪俯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多谢岑夫人救命之恩，妾无以回报，甘愿听从岑夫人调遣。”


    岑景舒示意春喜将人扶起，笑了笑温声询问：“夫人为何会独自抱着婴儿在雨里？孩子可还好？夫人是哪里人氏？我稍后差人将夫人送回家去。”


    女人闻言眼眶瞬间红了，靠着坐榻的扶手掩面抽噎起来，片刻后才放下袖摆，眼中仍旧有泪花流转。


    “我是洛京李氏，名叫美满，前些日子我夫君田氏突然暴毙，婆母硬说是我和刚降生不久的女儿把夫君克死了，因此将我休弃之后赶出了家门。”


    李美满眼中的泪水再也盛不住，豆大的泪珠不断落下，将裙摆洇湿了一小片。


    “我被赶出去后，只能带着女儿回到母家，可哪知母家嫌弃我丢人，说什么也不认我这个女儿，把我拒之门外。”


    “我带着女儿到处投奔，各处都上门求过了，仍旧无人愿意收留我们，当时孩子已经快要饿死了，恰好我看到了贵人的马车经过。”


    李美满说着说着眼中闪起亮光，站起身就要再次跪下磕头，被一侧的春喜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


    “我当时便想着，万一能碰见好心的贵人呢？于是抱着大不了一死的决心拦了您的马车。”


    “好在真的遇到了心善的贵人，妾不知该如何报答恩人才好，妾无处可归，只愿留在夫人身边侍奉夫人一辈子。”


    这次春喜没能拦住李美满，瘦弱的女人迸发出巨大的力量，执意跪在地上，不肯起身。


    春喜皱了皱眉，眼底的不悦一闪而过，这女人不是变相逼迫主子收留吗？


    偌大的崔府，哪个主子会缺人伺候？


    “也是个可怜人，不过你刚生产完不久，还是先养养身子吧，将身子养好之后，我会让人给你安排一些轻巧的活计。”


    岑景舒顿了顿，接着柔声补充：“孩子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派人照顾好她，你先随春喜退下吧。”


    “是，谢过岑夫人。”李美满行了大礼，泪眼婆娑地跟着春喜走了。


    “夏意，以后你每月的分例再多加一两，外出帮我办事时，遇到这样的人，能帮一把便帮一把。”岑景舒望着李美满单薄的背影叹了口气。


    夏意点了点头，应声称是。


    翌日。


    岑景舒心里装着事，并没有睡太安稳，天还未亮便梳妆完坐到了书房内。


    她手指轻轻摩挲着那薄薄的平安符，当日王延随的笑颜好似全部承载在其上，纸张晃动的哗啦声响变成了他的声声呼唤。


    “姐姐～”


    岑景舒抿了抿唇，想了许久还是提笔写了一封信，为了不让王延随有别的念想，她并没有写很多内容，只写了寥寥数语。


    她将信纸折好，连同那个平安符一起塞进信封，又用特制的火漆密封好。


    用过早膳又看了会书，待天色正好后，她将信收好，而后去柳府拜访王延絮。


    “姐姐，近来可好？”


    王延絮笑眯眯拉着她的手，为她摆了一大桌各式各样的糕点：“我好着呢，你呢？”


    “我听闻近来长公子似是转了性，日日往你院里去，你们夫妻二人现在算是真正的琴瑟和鸣了？”


    岑景舒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从袖袋中掏出信件：“我才不和他琴瑟和鸣呢，他来寻我，我不让他进门。”


    随后她神情变得温和起来：“这是我写给小随的信，想来小随凯旋后，定然第一件事就是来找姐姐，届时眼睛众多，我不便递信，就拜托姐姐代为转交了。”


    王延絮挑眉接过信件，笑道：“往边境寄信最慢也就小半月罢了，待小随归京，少说也要两三月，怎么看都是你直接寄信过去方便些。”


    “好姐姐，我想让小随回京再看，你帮帮我。”岑景舒眨了眨眼，拿起一个糕点放到王延絮眼前。


    “好好好，都依你。”


    岑景舒勾唇一笑，晃了晃王延絮的胳膊，软声道：“我就知道姐姐待我最好了。”


    她顺势继续开口询问：“那姐姐可知晓前线境况如何吗？小随约莫何时才能回来？”


    王延絮想了想，总归这些也不是特别机密的军务，挑挑拣拣后说了能说的部分：“我方士气高涨，加之粮草储备充足，因此攻势迅猛，北巫节节败退。”


    “想来最多三月，最少一月，小随便可得胜回京了。”说到此处，王延絮的眼中也带了些许笑意。


    岑景舒点了点头，又拿起一块糕点，唇舌瞬间被桂花的清甜占满。


    她的嘴巴偏小，被糕点塞得满满当当，两侧的脸颊微微隆起，口中的还未吃完，手上又拿了下一块糕点。


    “瞧你，几块糕点把你馋的，好不容易有一样你爱吃的糕点，稍后我让人多做些送到你府上。”王延絮屈指敲了敲她的额头，语气中满是宠溺。


    岑景舒眉眼弯了弯，咽下糕点后又塞了一块糕点。


    直至那一盘六块糕点全部吃完，她才感到胃有些肿胀，她有些想吐但吐不出来，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


    “景舒！”王延絮面色一变，惊呼出声。


    紧接着，王延絮身边的婢女把府医喊来，在一阵兵荒马乱中，岑景舒眼前天旋地转，最后陷入了昏暗之中。


    **


    岑景舒是被腰间的刺痛疼醒的。


    她睁开好似千斤重的眼皮，入目便是崔怀松万分焦急的脸。


    “景舒，你醒了！”


    “感觉怎么样？”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有些麻木地再次闭上眼睛。


    如果早在前一刻她知晓她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是崔怀松的话，她宁愿就这么再睡上一天一夜。


    “尽溪，身上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岑景舒听到大夫人担忧的声音后掀开眼皮，就看到此刻守在榻边的人只剩下了大夫人。


    她没力气开口说话，虚弱的小幅度摇了摇头。


    “如此便好。”年婉清松了口气，旋即有些嗔怪般轻声道：“多大的姑娘了，怎得还能因为贪吃晕倒？”


    “王家那丫头过来传信时，连老爷都被惊了一跳呢。”


    岑景舒动了动手指，现在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软得不像话，但是嘴唇湿润嗓子也不干哑，显然是在她昏睡时有人不断喂水。


    半晌，她艰难挤出几个字。


    “不...必忧心。”


    年婉清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脸上露出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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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神情：“傻丫头，咱们府上还能亏了你不成？”


    “我和王家那丫头说好了，把那个做糕点的厨子买了过来，日后让那厨子每天给你做上一两块。”


    “好了，你安心歇息吧。”


    岑景舒脸上泛起红晕，生平第一次知晓了窘迫是什么样的感觉。


    人，怎么可能丢脸到这种地步。


    她用被褥蒙住头，企图逃避现实。


    然而不知是不是药效发作了，亦或是她大病初愈身体太过劳累了，就这么蒙着头又昏沉睡了过去。


    **


    再次睁眼时，她有些发懵，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


    听到动静的春喜连忙递上温热的茶水。


    岑景舒将茶水一饮而尽后，理智终于回笼。


    “主子，您昏迷了一日后又睡了两日，现下是申时一刻。”春喜主动轻声解释。


    “嗯。”


    岑景舒揉了揉眉心，声音由于长时间没开口变得沙哑无比：“去给大夫人和王姐姐报平安。”


    “就说我已经醒来了，一切安好。”


    “是，主子。”春喜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件事，长公子这两日一直在院中候着，您可要见长公子？”


    岑景舒在春喜的搀扶下换好了衣衫，她点了点头：“稍后待我梳妆好，让他进来吧。”


    “是。”


    浅浅的脂粉很好地修饰了她的气色，看起来与正常情况下并无区别。


    岑景舒又喝了一杯茶水润喉，这才让春喜把人喊了进来。


    “景舒，你还有没有哪里感觉不舒服？我给你带了一些补品，还有一些药膳的方子，都是沁脾养胃的。”


    崔怀松的眼下有隐隐乌青，原本光洁的下巴上也长出了短小的青茬，衣衫的领口处还有几分褶皱，一看便是这几日都没休息好。


    岑景舒依旧不为所动，木着一张脸淡声开口：“谢过长公子好意，不过不必了。”


    她直视着崔怀松有些慌乱的眼睛，近乎绝情道：“长公子，我们之间，就这样吧。”


    “我要和离。”


    崔怀松十指紧握成拳，浑身肉眼可见地不断颤抖，他眼中满是细碎的哀伤，眼尾嫣红一片，恳求道：“景舒……”


    “求你。”


    “不要和离好不好。”


    一滴泪水恰好从眼眶滑落，砸到她的手背上。


    岑景舒抿了抿唇，太阳穴隐隐作痛。


    她最见不得别人哭。


    但这件事涉及到她的整个后半生，决不能心软。


    “长公子，我只想和离。”


    岑景舒深吸口气，看着眼前的惹人怜爱的美人，有些于心不忍，但也只在那一瞬间，她继续淡声道：“我现在还可以同你商量。”


    “如若你执意要和我纠缠到底。”


    她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我有的是方法让你同意和离，只不过那时要怎样都由不得你了。”


    崔怀松心脏骤然收缩，像是被千针同时刺入，密密麻麻的痛使他喘不上气来，同时一种深深的窒息感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浑身血液在此刻停止流动。


    正当他开口想要挽留时，被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打断。


    “主子，二公子来了。”


    崔怀松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