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慕予的愿望是什么？


    记忆中，他的嘴唇张合，却没有任何的声音。


    她完全想不起来，他当时说了什么。


    “嘶——”


    手指上忽感觉到一阵刺痛。


    陈念念自回忆中回过神，发现自己无意中紧紧握住了夜明珠，手指不慎被夜明珠上的裂痕割伤了，点点鲜血自细小的伤口流出，渗入缝隙之中，覆盖在原本的暗色之上。


    那缝隙中的暗色，分明就是血迹。


    是谁的血迹？


    她没有等到二十四岁生辰，便匆匆离开了任务小世界。


    难道风慕予因为她背弃了他们之间的约定，一怒之下，生生将准备送给她的夜明珠捏碎了？


    陈念念想象不出风慕予当时的模样，只觉胸口很沉重，心中翻涌着的情绪越来越复杂，越来越难以抑制。


    将夜明珠小心地放回抽屉里，她告诫自己不要想太多，先找一找药箱，处理一下手上的伤口。若风慕予真的完全还原了她的寝房，那必须有一个急救药箱，放在……床头！


    她转身走向罗汉床所在的方向，尚未绕过屏风，忽听见一阵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下意识蹲下身躲到了衣柜旁。


    静静等了一会儿，没有看见任何人推门而入，她暗暗松了一口气，但还不敢轻易放下戒备，贴着衣柜站起身，将身旁的窗户稍稍再打开一些，想要观察一下外面的情形。


    她歪着头，看见一个娇小的人影。


    不但离窗口很近，而且正巧正对着她。


    错愕之下，她手一松，抬起的窗户“啪”一声合上了。


    完蛋！


    面对面，躲都没机会躲，逃也没地方逃。


    她真的要被当场拖出去处理掉了！


    她站在原地准备束手就擒，却听得一个清脆的女声毕恭毕敬地说：“将军大人，您今日来得可真早！长公主殿下的房间尚未完全收拾妥当，请恕罪，奴婢会尽快的。”


    好熟悉的声音。


    说话的人，她一定认识。


    听得话里提起“将军大人”，她只以为风慕予来了，下意识打开窗户，探出头找了找，却根本没有看见他的人影。


    紧接着，房间门开了。


    一个三十岁上下，丫鬟打扮的女子走进门，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几步走到小圆桌前，将食盒中的吃食一一摆出。


    分别是桃花饼、蜜渍桃肉和去壳的桃仁。


    和先前的三样吃食一样，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


    陈念念躲在衣柜后看着，心中更是惊讶。


    那娇小的身影，不就是她曾经的贴身丫鬟小桃子？


    她们刚刚在窗口打了个照面，小桃子竟没有认出她吗？


    小桃子布置好小圆桌，收起食盒，又向房间外走去，到了门前，忽停下脚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谁说着：“今日天气甚好，长公主殿下一定会很开心的。”


    陈念念心有疑惑，生出了一个猜想。


    她顾不上太多，随便舔了一下手上的伤口，不再多做处理，轻手轻脚地跟着小桃子出了房间。


    她刻意在小桃子的四周转了转，小桃子却并不理睬她，又抬手在小桃子的面前快挥了挥，发现小桃子仍毫无反应。


    她看向小桃子的眼睛，目光呆滞，没有焦距，虽然行动自如，但无意间表现出许多盲人才会有的小习惯。


    很显然，小桃子看不见了。


    她当年离开时，分明还是好好的，后来发生了什么？


    算了，她暂时没时间深究这个。


    对现在的她来说，小桃子看不见，暂时是一件好事。


    回想刚刚的情形，她并没有被认出，而且被当成了风慕予，风慕予本就不爱说话，只要她不出声，就不会暴露。


    陈念念没有再跟着小桃子，开始仔细观察四周。


    不出她所料，她现在在的地方，正是将军府，正是她曾在木门后看见过的，一望无际的桃林，和精巧的小屋子。


    真没想到，风慕予竟然将三个看起来没什么大关系的地方，通过地底密道那么紧密、那么便捷地联通在了一起。


    木门后的小院，隐秘僻静，外有高手坐镇，绝对不会只藏了点书、摆了点吃食那么简单，一定还有更深的秘密。


    陈念念四处走了走，在小屋子后方发现了一个花圃，花圃中只有一种花，是十年前苗族使者进贡给皇室的奇珍，整个黎国只有御花园中有一株，却在此处开满了整个花圃。


    花圃的竹篱笆上，挂着形状各异的风筝，风筝上都带着风慕予的字迹，草草数了下，少说也有二十几个。


    竹篱笆的外边，还靠着一辆自行车。


    没错，自行车！


    风慕予光看书就建造成了低配版地铁，造个自行车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不得不说，真是个自学成才的手艺人。


    她扶起自行车试了试，还挺像那么回事。


    视线从粗糙的自行车车头，望向衬着舒适软垫的后座，她手上的动作忽一顿，心上像是被细细的针轻轻扎了一下。


    不痛。


    却幡然醒悟。


    “我不喜欢骑马，不喜欢坐马车！我喜欢有人能骑自行车载着我。你这么聪明，知道自行车是什么吗？”


    “姑姑，你想要我有多聪明，我就会有多聪明，你想要我会些什么，我就会些什么，无论你想要……”


    她解救风慕予脱离苦海，陪伴他逆境成长，帮助他夺回应有的一切，建功立业，成为国之重臣，改变了他的命运。


    她总以为她对风慕予很好很好，是他的幸运。


    可如今回想起来，其实是她被风慕予暗中宠坏了，在他的面前，她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要。


    她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和他相处的呢？


    她对他说过的话，灌输给他的知识，留存给他的物件，越看越不像是单单为了完成任务而已。


    但当时的想法，她竟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陈念念的心情莫名低沉，心中翻涌的情绪搅得她无法冷静思考，低下头漫不经心地向前走，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


    她下意识向后退开两步，望见满筐的桃子掉落在地，急忙蹲下身去捡，同时表示歉意，“不好意思，我不……”


    说一半她就后悔了。


    也不想想她在什么地方，怎么能够随便说话呢。


    “不是将军大人？”


    陈念念撞上的，正是采摘完桃子准备赶回房间继续布置的小桃子，听得陈念念的声音，顿时大惊失色，连连发问，“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不知此处是禁地吗？”


    忽想到了什么，她急忙向前摸索，抓住了陈念念的手，继而抚上陈念念的脸颊，双手反复抚摸确认后，激动地说，“长公主殿下，是您吗？奴婢，奴婢方才失礼了……”


    陈念念愣愣地推开小桃子的手，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将军大人说他一定会想办法让您醒过来的！这么多年了，他终于做到了吗？长公主殿下，奴婢真的好想您……”


    小桃子面带笑意，紧紧抓着陈念念的手不愿放开，说着说着，又带上了哭腔，泪水自眼眶中汹涌而出，“……不，怎么可能醒过来呢？奴婢明白，一定是又做梦了！没关系的，只要您能够在梦中多停留一会儿，奴婢便知足了……”


    一打开话匣子，她自顾自不断说着。


    陈念念差点忘了。


    小桃子和她一样，是个话痨来着。


    平时拘在这个无人的院中，一定憋坏了吧。


    “将军大人也一直非常想您，还收留奴婢在这院中照顾您……您还不知道吧，将军大人比之从前大变了模样，旁人都道他冷情冷性，不将世间一切放在眼中！他们一定想象不到，他到了您的面前，一如既往地……”


    陈念念看着小桃子将一切都当做了梦境，无所顾忌地喋喋不休，能怎么办呢，当然是陪着尬演下去。


    正好，趁机打探一些风慕予的消息。


    “小桃子，本公主也很想你呀。风……”她轻轻地反握住小桃子的手，学着从前的语气，“慕儿可曾来看我？”


    “回长公主殿下，这些年，将军大人每隔几日便会来院中看望您。他日日都在思念着您，对您确是情深义重。现在的时辰，想来再过片刻，将军大人就能到了，请您稍等。”


    得到肯定的回答，陈念念反而不满地垂下了头。


    八年了。


    他难道没有一日忘记过她吗？


    何必呢。


    小桃子扶了扶陈念念，道，“长公主殿下，外边风大，先回房休息吧，奴婢再去为您摘一些桃子……”


    “不用再去摘……”


    陈念念想要劝住小桃子，矮几上的桃子都多得要滚下来了，转念一想，她从前是一个清新而毫不做作的桃子杀手，一日能啃掉一筐，而且，她需要和小桃子分开。


    没有在外面发现什么异常之处，若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想必还是更可能藏在房间之中。


    对了，那个三折彩绘屏风的后面，她还没有去看过。


    一推开房门，陈念念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而且越是往里走，冷得越是明显。


    刚刚就觉得很奇怪，房间里怎么会比房间外冷上许多。她躲在衣柜后时，甚至感觉到后背冷飕飕的。哪怕常年不住人，没有什么人气儿，房间内也不该冷得这么反常。


    想不明白，她拉了拉衣领，径直走到了屏风后。


    屏风后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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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张宽大的罗汉床，罗汉床四周都垂着粉色的纱幔，层层叠叠，完全掩盖住了床上的情形。


    陈念念下意识伸手去掀，竟没有掀开。


    再用力，仍是掀不开。


    抓到手上才知道，那层层粉色纱幔看似轻盈，可哪里是垂在床边，分明将整个罗汉床包裹得比木乃伊还要严实！


    显而易见，是为了不让人知道床上藏着什么。


    但越是不想让人知道，她越是要一探究竟。


    陈念念一面用力扒拉，一面回想着小桃子说的话。


    “将军大人说他一定会想办法让您醒过来的！”，“醒过来”这个词就很妙，说得好像她只是睡着了似的。


    但按照现实，她就算没有火化，也该化成一堆白骨了。


    醒过来？不可能的。


    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撕开了一个小口，陈念念艰难地探进头去，只一眼，眸光一滞，整个身体都僵硬了。


    她在床上看见了她自己。


    准确地说，是她自己的——尸体。


    床上的她，还是二十多岁的模样。


    穿着一身淡紫色的长裙，布料轻盈舒适，样式简约，又在细节之处透出不一样的巧思，盖着一层薄薄的被子，衣袖下露出半截瘦削的手臂，自然地压在被子上，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着，垂顺丝滑地散落在枕头的两侧。


    双眼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浓密而卷翘，白皙细嫩的面上透出微微的红晕，唇红齿白，整个人平静而安然。


    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就像是，随时可能会醒来。


    罗汉床的顶部和四周都点缀着各种说不出名字的植物，分不清是药材，还是别的什么。浓重的药味和浓重的花香混合在一起，充斥着整个纱幔包裹的独立空间。


    身下的床垫是寒冰制成的，隐隐能够看见透过床单冒出的寒气，难怪房间内会有一种不寻常的寒意。


    系统：【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陈念念没有回话，僵硬地站在原地，无法动弹一分。


    脑中思绪冗杂，一片混沌。


    她到此刻才真正意识到，风慕予计划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不是简单说说而已，也不是因为思念她而找了些遥不可及的事来慰藉自己。他真的在用心实践一切。


    他将她的尸体保存完好。


    他正在为复活她而不断探索着。


    从看见风慕予的第一面起，她就发现了，他是一个极为偏执的人，一旦心里有了认定的东西，绝对不会改变。


    后来，她陪伴他多年，看着他的笑容越来越明媚，性情越来越柔和，她以为，她有幸改变了他。


    原来，只是她的以为而已。


    偏执的情感，疯狂的举动，仍蛰伏在平静的面目之下。


    系统：【没想到风慕予会那么在意你。既然如此，我有个好主意，你直接和他相认，说不定就完成任务了！】


    “不。”


    她不会和风慕予相认。


    他越是在意从前的她，她就越不能表明自己的身份。


    她狠狠咬住嘴唇，咬出了鲜血，用疼痛刺激神经，勉强保持住镇静，道：“我记得，还剩2个积分对吧？商城里最近在搞促销活动，红莲之火体验装，正好是2积分吧？”


    系统直觉不对：【你想做什么？别乱来！】


    陈念念冷冷道：“给我！你没有拒绝我的权力！”


    她的手中顿时出现了一根细小的火柴，放在嘴唇上，染着鲜血，轻轻划开，鲜红的火焰顿时将整个罗汉床照亮。


    伸出手，手指一松，火柴直直掉落在薄被之上，火焰瞬间蔓延开来，将她的尸体整个笼罩在灼灼火光之中。


    系统出品的红莲之火，不会伤害任何活物，不会因外力熄灭，哪怕在千年寒冰之上，也能保证持续燃烧。


    直到将方圆两米内的一切物什烧尽。


    系统：【你是不是疯了？任务还做不做了？你把他辛辛苦苦经营的东西就这么毁掉，只会让他的幸福感瞬间跌入谷底，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任务失败可不是你……】


    陈念念只道：“我就是为了任务，才这么做的。”


    她从没有想过，风慕予会爱上她。她和他根本不存在于同一个世界，怎么可能成为他的幸福。


    既如此，更不能沦为他心中的执念。


    他已经爱过了，疯过了，到如今，够了。


    现在需要的是斩断和她的过往，重新向前看。


    陈念念不再理睬火势，钻出纱幔，准备离开房间。


    刚走到屏风旁，忽听得房门“砰”一声打开。


    不用听说话，不用看人影，她确定，风慕予来了。


    而且，他知道了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