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怜香……”苻庆将这三个字在唇齿间缓慢回味般道出。程怜香总是能够用最温柔的方式稳住苻庆的心神，让苻庆在坦然接受自己的失败后，再拥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恍然之中，苻庆想到了婉娘。


    不知道余川对于婉娘来说，是否就是程怜香之于自己般的位置。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苻庆简直不敢想象婉娘现在心中究竟有多难过。


    “程怜香，如果有一日离开了你，我简直不知道我该怎么活下去。”


    程怜香温柔地看着苻庆，她他当然知道苻庆即便没有自己也能够活得好好的，但是在这一刻程怜香愿意听到这样的话，愿意认为苻庆就是这样依赖自己。


    “公主放心，戏园子又不会长腿跑掉，我会在这里永远陪着您的。”


    苻庆低头微笑。


    和春班现在的生意一日好过一日，来捧场的票友越来越多。在这种情况下，和春班确实是一时半会都跑不掉了。


    “等等。”苻庆一把拉住了程怜香的袖子。


    杜至善既然能够用民心向皇帝施压，那自己没道理不行。杜至善一开始只想到自己可以利用民心，却忘记了民心并非是政客的棋子这么简单。自大的贵人们总是会忘记，民心向背乃是百姓自己决定的。


    “程怜香，你帮我一个忙。”


    程怜香有些意外，没想到苻庆居然还会有要自己帮忙的时候。


    “你帮我去外面传一些消息，就说朝廷此次派人前去雄州营救邱大人并非是真心实意，而是搪塞之举。”


    程怜香愣了愣，“可如果这样的话，民众们必然会因为此事对朝廷感到不满的。”


    “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苻庆微笑着点头，“朝廷既然想戏耍民众，那我偏要将真相袒露在大家面前，戳穿他们的诡计。”


    程怜香虽然并不清楚苻庆为何突然要这样做，但还是照做。和春班本就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在这种地方传播消息是最快的了。


    苻庆并不知道此举能不能帮英国公一些忙，但她深知现在能做的事情十分有限，便只能通过这些地方试图做一点事情了。


    回府后实在没什么事情做，在那座公主府中便会不断提醒苻庆无能为力的事实，而且在和春班中还能够更迅速获知民众的声音。鉴于此，苻庆干脆住在了和春班，一连几日都没有回府。松醪每日会来传递消息，杜至善这几日也很是繁忙，几乎每日都要忙到很晚，也没有再过问流霞的事情。


    这倒也符合苻庆心中杜至善冷血的形象。


    在和春班的日子很是舒适，这几日苻庆开始白天到园子里看程怜香等人排练。这还是苻庆少见的能够到戏园子中听戏的机会。程怜香知道苻庆很珍惜这种机会，每每都会让人准备好点心和茶水，势必要与平日里戏园子的情况毫无二致，保证苻庆能够在戏园子中感受到最真实的体验。


    每当苻庆坐在台下看着舞台上只为她一个人唱的曲子时，她都有种自己已经坐拥天下的幻觉。


    气温升高，宫中的样子如今也已经焕然一新。薛贵妃这几日刚吩咐宫正司要求各宫宫人都换上了夏衣，为这批夏衣购买的布匹针线等物花销十分零碎，薛贵妃已经在殿中看了三四日的账目。


    这一天，薛贵妃又如昨日般吃过早饭，一个人坐在书房中检查账目。


    晏呢殿很安静，只能偶尔听到院中有丫鬟扫地传来的沙沙声。


    也正是因此，一阵不速之客的脚步声才会显得如此清晰。


    薛贵妃早就听出是皇帝的脚步声，花露就在门口，但看来又被皇帝制止住了通禀的动作。


    “爱妃整日繁忙，也要注意眼睛才好。”


    薛贵妃装出才看到皇帝走进来的样子，惊喜地问道：“陛下怎么来了？花露也不知道通禀一声，这该死的奴婢，真是没规矩。”


    “是朕让她别打扰爱妃的，朕知道爱妃这几日很是忙碌，若因为朕打扰了爱妃，可就是朕的不是了。”


    薛贵妃扶着皇帝走向暖阁，花露已经端了泡好的茶水端了进来。


    “妾身不过是忙些琐事罢了，陛下整日日理万机，才是真正的辛苦。妾身只求着能为陛下分万分之一的烦忧，便已经知足了。”


    皇帝很满意薛贵妃的谨小慎微，缓缓点头。


    “爱妃屋中怎么没摆上冰鉴，可是宫正司怠慢了？”


    花露刚想说话，却被薛贵妃抢先一步答道：“只是妾身想着冰块虽说宫中消暑的必备品，但到底是笔不小的费用，因此便要求晏呢殿除了正午时分平日不得用冰。”


    “爱妃这么勤俭，朕心甚慰。只是若因此热坏了爱妃的身子可怎么办？”皇帝说着，立刻抬手唤汪公公，“你去紫宸殿将朕的冰鉴搬过来，以后晏呢殿的用冰分量便从紫宸殿里扣。”


    薛贵妃立刻起身行礼，“妾身多谢陛下。”


    很快，紫宸殿的冰鉴便搬了过来，晏呢殿的温度一下子就降了下来。薛贵妃看着那冒着冷气的冰鉴，眼神中露出一丝转瞬而逝的冷意。


    皇帝招手示意薛贵妃坐在自己身边，接着说道：“爱妃如此勤俭，愿意处处替朕着想，真是不知道比前朝的许多臣子都要强上百倍啊。”


    薛贵妃料到皇帝是为了前朝的事情而来，起身给皇帝倒了一杯茶水，“陛下操劳国事必然烦心，不如就在晏呢殿休息一会。”


    “朕也正有此意。”皇帝接过茶水品尝，接着又将茶盏递给薛贵妃。


    “近来边关有些动静，就连京中民心都有些起伏。朕本想着诸位大臣必然都是以大局为重，应当想方设法安稳民心，却没想到竟然有人借此机会打着为国分忧的旗号，却试图让朕严查边关。”皇帝的眼睛看向薛贵妃，“爱妃，你说他们是不是别有用心？”


    薛贵妃已经知晓邱大人在去往雄州路上遇险的事情，也觉察到这件事想必不会是意外这么简单。但薛贵妃本身就想在边关制造动乱，现下不必她出手也能解决问题，薛贵妃自然是觉得何乐而不为，因此对于这件事并没有多加关注。


    “这几日妾身忙着查阅宫正司递交上来的账目，对于前朝的事情并不了解，只是觉得若是那些大臣的话惹陛下不高兴了，陛下就少搭理他们一些好了。”


    皇帝听了这话发出一声冷笑。


    “朕倒是想这样做，可是这些人太过于可恶，竟然敢在朕面前重提六年前锦西城陷落一事。”


    薛贵妃敏锐地抓住了皇帝此话的重点。


    “陛下，六年前的事情乃是意外。这些人重提旧事，确实是居心不良。”


    见薛贵妃换了口风，皇帝满意地点头。


    “更可气的是，今日早朝居然有人在朕面前提到庆儿。”皇帝的眼眸斜睨，漫不经心下实则死死地盯着薛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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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放过薛贵妃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爱妃，庆儿是你一手养大的，朕问你，你觉得庆儿是否会因为六年前的事情对朕横生怨怼？”


    “陛下！”薛贵妃连忙跪在地上，“陛下，这些年庆儿不只是妾身一个人带大的，若没有陛下的宠爱庆儿根本不可能安稳地活到今日。若有人敢说出庆儿对陛下有所不敬的话，必然是妄图挑拨陛下与庆儿之间的关系！陛下，他们是居心叵测啊！”


    皇帝并没有立刻让薛贵妃起身，而是接着问道：“爱妃，庆儿是个好孩子，朕很放心。只是如今庆儿到底是成家了，长久以来住在宫外，朕就算是想念她也难以见到。”


    薛贵妃知道皇帝这是担忧苻庆会私下与这些官员串通，心中一阵寒意。这些年苻庆在宫中几乎与外界隔绝，就连好不容易才有的出宫机会也被皇帝拿来做了与文臣联姻的工具，可即便这样了却还是不肯相信苻庆，仍然在提防她。


    “陛下，庆儿不过是一个孤女，她什么都做不了的。”


    “朕正是因为庆儿是苻坚唯一的血脉，才更担心她会因此走错了路。”


    迎着皇帝怀疑的目光，薛贵妃俯首在地上说道：“陛下放心，妾身愿用性命担保，庆儿对陛下绝对是忠心耿耿。”


    “但愿是如此吧。”皇帝仿佛直到此时才看到薛贵妃跪在地上，连忙伸手搀扶，口中说道：“爱妃，你身子不好，快快起身吧。”


    薛贵妃伸出一只手攀上皇帝的胳膊，抬头的时候一双眸子中已经盛满了泪水，期期艾艾地说道：“陛下，妾身已经不能再有自己的孩子了。太子殿下是陛下亲自教养的，妾身不敢奢望。只求陛下能够看在妾身那没了的皇儿份上，留庆儿在妾身身边。”


    皇帝一愣，手掌无意识地握拳。


    “庆儿的夫婿如今在兵部做左侍郎，平日里难免会与朝中大臣出现龃龉，若是他们找不到驸马的错处，想必便会试图拿庆儿出气。陛下仁慈，必然不会让庆儿被这些奸人所害。”


    听着薛贵妃的轻声哭诉，皇帝终于还是拉着薛贵妃重新坐在了自己的身边。


    “杜至善是个好孩子，他在兵部替朕做了一些事情，确实也有可能遭人嫉恨，爱妃的话不无道理。”


    薛贵妃的眼泪还挂在脸颊上，一双眸子眼尾染红，还在轻声啜泣。


    皇帝伸出手抚上薛贵妃的脸颊。


    “爱妃，你入宫有十八年了吧？”


    薛贵妃轻轻点头，“妾身无娘家依附，承蒙陛下抬爱才能在宫中走到今日。”


    皇帝点头，“好，很好，爱妃一定要记住你今日所得到的一切，无一例外都是朕给你的。”


    说着话，皇帝的手已经缓缓下移，堪堪停在了薛贵妃的脖子上。薛贵妃也感受到了脖子上的桎梏，但面上还要表现出毫不知情的样子。


    感觉到皇帝的手渐渐环上自己的脖子，薛贵妃将指尖掐入皮肉，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不能让皇帝发现一丝端倪。


    最终，皇帝只是在薛贵妃的脖子上用手缱绻地摩挲一下，接着便收回了手。


    “朕前朝还有事情，改日再过来看你。”


    薛贵妃福身行礼送走了皇帝。


    皇帝离开后，花露紧接着走进了殿中。


    “娘娘，您先把氅衣披上，奴婢这就吩咐人将冰鉴抬出去。”


    “等等。”薛贵妃拉住了花露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