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到了最后，谁也没想到，最体贴温和的大皇女会建立参泽历史上最铁血无情的一言堂，会令整个世界朝拜参泽五十年。这个期限如果没有门徒，会是更长的百年、接近千年。


    而荣光之下，是无尽的血与泪。


    她毅然决然地不断下令征兵，似乎不曾听到新兵营前骑士们与亲人们分别的哭声；天国的城池被她洗劫一空，扣除了接下来的军费后，那些易区高价贩卖的珍品被她洒水一样地丢回自己的城邦；从战场上被俘虏送回参泽内的每一个战俘都受她直接监管，发配到各家各户充当生产力，几乎把所有参泽本土的居民当作皇亲贵族一样侍候。


    可她又仍是那个走在街上会与人们随意玩笑的大皇女本人，亲自慰问安抚着麻木的人群，温言细语得好像从未忘记骑士的身份。


    她的目光是真挚的，心也是柔软的。


    她的目光透过了人，看向仁善的概念；心则空空荡荡，只吊起了“参泽”两字本身。


    这一切因果从何时起，现在的人们已经记不清，可凡是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们，都明白那是怎样扭曲的悲剧。


    无光赴并不是唯一，愧疚与仇恨共生的心绪在参泽并不罕见，在参泽川即位之初，那样的人有万千千千。


    但当她死去、直到她死去，人们首先浮现于心头的不是那两者中任何一种情感。


    他们思念。


    他们称呼她为参泽遗皇。


    先将她看作一个值得怜惜的孩子，再将一切可以交出的怀念与尊敬全部留给了她。


    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是被她最疼爱的亲妹妹亲手害死的。


    先有弑父弑母，便有弑叔弑姊。


    斯雷多只是一个执行的傀儡，她才是真正下令射杀皇姐的人。


    因此……参泽川想，这是一个必须要扭转的弥天大谎。但不能像参泽永那样，只想着如何向世人掩盖真相。


    她已经吸取教训。


    在参泽永迅速落败之后，她常常反思当时的参泽永究竟错在哪里。她坐在皇姐派人来接的马车里，看到浩浩汤汤呼唤皇姐之名的百姓，忽然就想通了一切。


    是民意、人心。


    因为堵不如疏。


    参泽永越想隐瞒，越无法隐瞒。


    倘若从一开始，他就半真半假地将母后送到她们身边，不必暴起，而是下毒……再将一切引向外域觊觎。凭借他的身份和与她们母女三人的关系，不必主动言说，也会得到她们的支持继承皇位。毕竟褪生期的重合是时运所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所以皇姐的死不能隐瞒，要欺骗。要将情感引导向另一个堤口，而非阻止无孔不入的不甘钻向真相……


    她做得很好。


    一直都做得很好……


    所以——


    皇姐为什么没有真的死去呢？


    有的人一直活在记忆中就是对彼此最大的眷怜。停留在回忆里被美化、被缅怀，这样不是就很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把她映衬地如此卑鄙丑陋呢？


    “我当然也毫无疑问、毫无保留地爱着你。”


    那是参泽川在皇宫参泽遗皇的房间中收到无光赴消息的第一分钟。


    这房间四百年如初，布置未曾变动一丝一毫。


    “可我也同样忮忌你，忮忌得发狂……”


    她颓然地坐在曾经的女皇最喜欢假装用水流托着书看的沙发上，近乎歇斯底里地对着项链哭诉。


    “皇姐，你为什么要活着？你活着就是会提醒我是个世俗又平凡的人，就是会让我这种人痛苦啊！”


    继而，她对着镜子演练着自己第二天应当如何面对一个并不受人期待的、死而复生的亲人，没两秒又倒在沙发上默不作声地思考那人回来后可能对她产生的威胁，而后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计较着不同走向的得失，又忽然像个糖果被夺走的孩子一样用力扯动被褥发泄情绪……


    而后，她收拾好所有心情，按着清晰的记忆拟出一份菜单，吩咐下去。


    至于此刻，光芒照在五人的背影上，巧合得像是那个沐浴在阳光下无言的夜晚，仿佛那个新年从未远去。再勉强的欢声笑语，在这一刻的衬托下，也显得如梦似幻。


    就像从愈发迷幻遥远的旧梦里抽调出一粒光的种子在心底生根发芽。


    窗外。


    是朝阳、是初阳……是川凝冰雪风霜。


    她的好梦已经醒了，但片段的记忆仍全力熨帖着心的一角。


    灵魂改头换面，漠然地将那些情绪的余波压入角落。


    它头戴皇冠，目不斜视，浓稠似水银，摇晃着理性的恶意。


    “有的人死得其所就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对她、对身边的人，都是最好的。这样就是最好的。”


    被独自遗留的那人自言自语着。


    像交代一个时代的完结，一段缭乱的往事的句点。


    参泽川很快就派人将大批天国资搬到面具的房间，甚至还派了专门管理资料的官员辅助面具标注重点资料、为其赶工出了一份精选名单。


    “我以为她会在这上面为难我们呢。”


    神明手里也抱着一堆参泽的内部资料，不过都是和赐福相关的记录，记录对象也不仅仅是天国，还有暗域和天国的。


    “参泽和天国是死敌，我们现在代表器物文明势力，共享这些信息等同于为参泽川自己提升队友实力。”面具说。


    神明撇撇嘴：“当皇帝的都好理性哦。”


    “皇女，接着。”


    面具从腿兜里分别掏出几个包好的纸巾团丢给皇女。


    皇女只看了一眼那熟悉的印花纸巾，就暗叫不好。她迅速接住飞来的纸巾小包，拆开一看。


    全是刚才餐桌上摆的面包。


    皇女、神明、暗玲儿、仓鸮：……


    “……你什么时候偷的？”


    “光明正大在参泽女皇眼皮下拿的。”


    “不是一个，这可是四个，还用了纸巾包起来。关键没有一个被人发现，哪里光明正大了！”


    面具一本正经地解释：“四个面包分别是在你们交谈的第三句话‘也不知道你的口味变了没有’、参泽川低头取出吊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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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停！”皇女头疼地捂住额头，“谢谢你给我带饭，你真是一个好人，可以不用再说了。”


    忽然觉得接下来的日子也是心力憔悴、很没有盼头啊！


    “没人觉得这样显得我们特别命苦凄惨吗？”神明吐槽道。


    但是暗玲儿只是一言不发地趴在资料堆边看，主打一个“看得越多，看得越少”。


    他看得越多，面具姐姐需要看得就越少。


    今天也是很有价值的一天呢。


    另一边仓鸮吃饱了开始晕碳，在大量资料的加持作用下，已经昏昏欲睡。而皇女姐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虽然身边只有皇女姐一个支持者，但神明还是坚定地隔空摇摇头，目光怜悯地看着面具：“神人。”


    “面具，我们只是确定了接下来的行程，不是被禁足在皇宫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穷鬼转世，饿死鬼投胎……”


    皇女和神明一句接着一句吐槽。


    面具充耳不闻地坐下开始快速翻阅资料。


    这样挺好，被这件事迅速转移了注意力，就不用解决其他情绪问题了。


    计谋得逞的面具终于启动了沉浸式看资料模式。


    一整天后，对面具顺手牵羊吐槽得最凶的两人终于知道了她拿面包的真实意图。


    除了皇女吃了两个外，加上面具兜里还没掏干净的面包——没错，这家伙居然拿了整整八个面包——剩下的六个面包都被面具直接当饭吃了。


    就连暗玲儿晚饭的时候都没忍住活动了一下，跑过去和其他三人开开心心吃了参泽川命人送来的皇家精品盒饭。面具愣是全程一动不动，就拿着她那破面包干巴巴地啃，水都不喝一口地面不改色坐着看资料。


    “她这样真没问题吗？”


    皇女担忧地看了一眼沉浸在资料中的面具，又大口闷了一嘴蟹黄，吃得满嘴流油。


    “是啊是啊，面具姐姐这样的状态好令人担心啊。”


    暗玲儿十分附和地点头，一口咬碎炸得金黄焦脆的心里美大头参。


    早知道送饭也这么好吃，他中午干嘛和面具姐姐一样坐在那啃面包。


    太亏了、太亏了呀。


    “她做任务一直都是这样，不过以前在联邦都是打两针就好了。”仓鸮默默喝了一口参泽的茨坠草汤。


    一股暖流从浑身经过，味道更是鲜香美味。


    好想就这么一辈子呆在参泽……


    神明小口舀着海盐芝士蛋糕：“哎呀，别管她，撑不住她自己就起来了。她还能一直坐到明天不成？明天肯定就得来吃饭，然后像小玲儿一样，一脸绝望地意识到自己都错过了什么好吃的……”


    第二天，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同一群人。


    皇女：“撑不住？”


    仓鸮：“肯定起来？”


    暗玲儿：“一脸绝望？”


    神明：……


    她猛地站起身，一把抽走面具手里的资料，理直气壮地叉腰。


    “不许看了！给我起来活动一下过来吃饭！别惦记你那破面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