惆怅入了夜色，有人欢喜有人愁，日子就在忙忙碌碌里到了二月初三。


    晨钟开禁，莫家人行礼收拾妥当，相熟的好友陆续前来送行。


    抱着胡小辫递来的一包袱馒头，申大强拎了串腊肉登门。


    王家父子和李小白抱着两匹布来，莫大芳交给柳秀，与王三爷执手寒暄。


    一张五十两的银票突的拍在掌心，他拒不肯受，“您怎又来了。”


    “该你的就拿着！”王三爷说什么也不接回来，“烧炭前定好的分利，这份就是给你留的。”


    “无烟碳烧的好，利润能翻三倍，到时分利更多。”


    “我不过出个主意，炭你们烧你们卖，王校尉出了钱，你们出了力，我就动动嘴皮子，哪有脸收钱！”


    “那不行，没你出的法子，炭烧不起来！”


    两人拉拉扯扯，那张银票来来去去。


    那边赵沛诚下了马车，唤了声“恩人！”


    “叫你呢！”王三爷摆着胳膊，就是不让他近身有机会还银票，“快去忙吧！别让人等急了。”


    莫大芳捏着银票给不回去，后面一辆马车又来了保和堂赵老医，他只能罢了。


    “那我收下，就当是卖了配方，往后挣的钱你们分，莫再算我了……”


    下了台阶，赵沛诚、赵老医拉着他惜别，两人仆从搬了两石米面，一筐子药材下来。


    莫二哥乐呵呵的收下送别礼，装牛车时没位置搁，又发了愁。


    “咯噔噔……”的马蹄踏过来，一声拖长的“驭……”声响起。


    莫大芳没想到，前日路过庆云楼，随口一提回乡，掌柜不但记在心里还来送行。


    热情的迎过去，酒楼掌柜嘘寒问暖，招来伙计端了两个藤箱。


    箱子打开，里头放满菜肉干、干面条、糕点果脯等食物。


    掌柜感慨赶路辛苦，耐心叮嘱箱子里的食材烹煮步骤。


    莫大芳边听边点头，水里浸泡后直接煮，路上烹制果真便利。


    这里说完，酒楼掌柜看见了赵沛城，转身过去打招呼。


    一堆送别礼没地儿放，莫老二来拉莫大芳去商量怎么处理？


    他的意思是路途遥远，不如通通卖了换钱。


    此话一出口，莫大芳、莫老爹齐齐反对！


    这做法忒不地道，人还没走就卖人家的送别礼，说出去不得让人笑话死！


    莫老爹咬了咬牙，拿出十六贯钱，催着老大、老二去东市再买头牛回来。


    正巧冯二人在，喊他一起去。


    有个混迹东市的牙侩在，牛贩要价不会太离谱，也能帮着掌眼。


    东市转过街去，二里地就到，不多时牛车买回来。


    莫老爹站在两头牛间，心疼的捂上胸口。


    两个月起早贪黑的忙活，到回乡就落下两头牛……


    天色大亮，街上贩夫走卒渐多，莫家人也启程出城。


    一群人相随送别，直送到城外驿亭。


    驿亭附近早已聚了黑压压一片人，放眼望去，一个个蓬头露面，骨瘦如柴的身形背着行礼。


    年纪最大的张老医站在驿路口，端过仆从捧来的酒杯，面对驿道洒下半杯酒。


    苍老的嗓音伴随落地的酒水祷祝:“酒敬路神，仰恩祈安。唯愿莫家人路途平坦，百邪不沾，吉祥康泰，顺遂归乡。”


    咏叹的余音中，剩余的半杯酒撒干。


    驿道口，酒水渗透地面，酒香飘去远方。


    莫小郎砸吧着手指头，往后缩了缩，一脸懵懂的窝在他爹怀里。


    莫大芳单手抱娃，拍着胡小辫肩膀，托申大强几人照顾两分。


    临别话难叙，归乡的队伍里的衙役传来催促，莫家人一步三回头告别众人，踏上了驿道。


    驿道口一众人目送他们离开，待人影模糊，他们各自散去。


    回去时特意避开来路，折转了另一条路回城。


    日头攀高，暖意逐浓。


    几只麻雀受了惊，挥着翅膀掠过蓝天白云。


    十丈宽的驿道平坦坚实，三百人的返乡队伍也不显拥挤。


    两个衙役骑马在前方带路，四个衙役分散在队伍里维持秩序。


    莫家两头牛一前一后缀在队伍后。


    莫老大父子、莫老二在前，前车满满当当包裹着陈旧的褥子和粗布。


    剩余人在后，后车大半空间堆了藤筐、背篓。


    几个孩子坐在车上，大人都在步行。


    灾民队伍里时有人回头，似乎对他们一家好奇的紧。


    莫家人两个月来吃的饱、穿的暖，比之依赖赈灾粮存活的灾民，精气神十足。


    曾经的村民、亲友过来问候，有人拉着莫老爹问东问西，打听他们冬日去了哪里……


    队伍后，人群扎堆，引得前头不时有人过来瞧两眼。


    这般情况，有了拖慢速度的苗条。


    衙役忍无可忍，挎着大刀，手提长鞭过来，“散开！都散开！谁再聚集一处，小心鞭子伺候……”


    破空的鞭声划破空中，惊散一群人，莫老爹总算松了一口气。


    衙役三十多岁，一双眯眼，看人时自带深沉。


    视线划过莫家人，又落到两辆牛车上，鞭子缠在腕上回身就走。


    未时，返乡队到了一处驿站，衙役大声吆喝，“原地休息半个时辰！”


    所有人停下，进入驿站外一排草棚歇脚。


    稀疏的草杆儿铺在棚顶，勉强遮蔽风雨，棚内脚印重重叠叠，棚外路边许多生火痕迹。


    莫大芳推测，如他们这般返乡灾民，已走了好几波。


    其他几户拉了牲口的人靠在路边，莫家兄弟牵着牛车续在他们后面。


    衙役抽调了队伍里的年轻汉子，带进驿站打水，让人排队领水。


    生火做饭，喂牛歇脚。


    队伍重新启程，申时路过鹿鸣县，莫大芳遥望远处的城池，收回眼。


    驿道的确好走，比官道路程便捷。


    这般速度，日行三十多里不成问题，两日后必能抵达灵安县。


    落日的余晖铺上地皮，他们赶到另一个驿站过夜。


    篝火遍地升起，莫大芳怀抱小郎喂饭，王保长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近前。


    男人喊到:“莫老哥！”


    “哟……康里正！王保长！”莫老爹理袖起身，莫家几个大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莫老爹让开位置，客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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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寒气儿重，坐下烤烤火吧！”


    两人点头坐下，康里正瞟了一眼锅里，“吃着呢？”


    “哎！”莫老爹赶紧询问:“你们可吃了？没吃来两碗？”


    “那怎么好意思。”王保长嘴里说着不好意思，眼睛却离不开锅。


    康里正举了举手中册子，“没吃，这不忙到现在才有功夫喘口气。”


    莫老爹懂了，指挥莫大朗去拿碗筷。


    两大碗饭盛满，二人也不客气，端了碗，边夸边埋头吃。


    夜色里又来了两人，是莫老爹那一辈的堂兄弟，也是没吃饭。


    没办法，只能拿了碗请人坐下。


    莫大芳擦干净小郎的嘴，拿起勺子，把锅里饭分了分，刮着锅底分干净给在场人。


    胡乱吃了两口，曾经的邻居过来。


    一家子四口，三个大人一个半大小子，眼睛盯着空锅，嘴里呼着好香。


    人一多，篝火边一时挤不开身，莫大芳端着碗提醒家里人，“没看有人来了？你们几个……还不赶紧腾个位置出来。”


    说着，驱赶几个没吃完的孩子去了牛车找大郎。


    他捧着碗，转身请一家四口坐下，“快坐，你们聊，我带他们吃饭去。”


    给两个妯娌和莫老二使了眼色，几人去了牛车边，把故交留给莫老爹、莫老大处理。


    碗里饭还没吃干净，莫大芳又被叫回篝火前。


    “老三，去给你郑二叔挖两勺面。”


    “挖面……”莫大芳移眼，打量那皮包骨头的一家四口，“官府竟然没给郑二叔发放回乡口粮！”


    “尽胡说！”莫老爹拧着眉峰，“他家小子胃心痛，需吃细粮养养，你去挖两勺。”


    莫大芳嘴角一扯，目光在黑夜里一堆堆篝火扫过，有种糟糕的预感。


    他双手交叉，关切的问了几句胃心痛什么症状，这才去了牛车。


    带柳秀挖来两勺白面，他抱着笔墨席地坐下，“两勺可够，要不要多挖一些？”


    这话一出，篝火边一圈人都去看他。


    郑家人脸色一喜，那半大小子抢先道:“要！两勺不够吃，我饭量大！”


    “哦……”莫大芳温和仰头，“郑二叔，要加几勺？”


    儿子儿媳在后扯袖子，郑二叔堆起笑，“这……就再来两勺吧！”


    “三狗子真是个大方的！以后需要帮忙就开口！”


    “虎子！还不快谢谢你叔！”


    “谢谢叔！”郑虎子谢的大声，莫大芳和蔼摆手，让沉默寡言的柳秀去挖面。


    莫老爹悄悄瞪了莫大芳一眼，心里暗骂败家子，若不是碍于外人在，恨不得抽他一巴掌。


    莫大芳舔了墨，在纸上写下一串字。


    唯二识字的康里正意外挑眉，对着纸上字儿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神色。


    其余人不禁问道:“怎好端端开始写了字？”


    “这是借据。”莫大芳小心吹干纸上墨迹，给众人念了一遍，递给郑二叔。


    “您在这里画个押，借据便算成立，正好里正在，还请帮忙做个见证人。”


    “可。”吃人嘴短，康里正刚放下碗，不好做出拍拍屁股走人的事儿，也便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