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舞黑狮

作品:《非自然死亡

    这是青云市最大的农贸市场,凌晨四五点,各路菜贩和果贩们都会在这里集结。


    成吨的蔬果以想不到的低价售出,再被市区的大小老板们以高十倍的价格叫卖。


    文鹤翔的徒弟小毛就住在市场里,这几年靠经营一个小缝纫铺为生。


    那双托举狮头的手,而今拿起了针线,那对驾驭通天塔的脚,现在被脚踏板限制了自由。


    宋猛见到小毛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人特老实。


    对方残的是右腿,伤在膝盖,小腿是歪的,不太能吃劲,整个人站起来的重量都落在左腿上。


    他出行需要拄拐,大雷撩开帘子进去时,小毛还在车一条牛仔裤裤脚。


    听到门帘声,小毛头也没抬:“改衣服得等一下。”


    “我们是专门过来找你的,你是文鹤翔的徒弟对吧!”


    大雷刚说完这两句话,警察证还没掏出来,缝纫机前的小毛突然起身,像看到瘟神一样,撒腿就跑。


    还是宋猛眼疾手快给人拦下来:“跑什么?”


    “别打我……我已经不干了……现在就是个残废……靠补衣服讨口饭吃……您高抬贵手……”


    小毛没搞清状况,以为两人是来找茬的,又是作揖又是求饶的。


    “看看,有证件的,不是街溜子。”


    “你们……是警察!”


    “嗯,找你问点事,老实点。”


    宋猛像拎小鸡仔一样,把小毛拎回缝纫机前坐下。


    “你最近跟你师傅文鹤翔有联系没有?”


    据钱云超透露,文鹤翔跟徒弟的关系,比跟儿子好太多。


    “有阵子没见面了,昨天腿疼的厉害,店子都没开,师父在风雨楼的演出,也没去看成。”


    说完,小毛还特意卷起裤腿,他的右膝盖处肿得厉害,里面化脓了,不断有积液从疤痕破口处渗出来。


    “你这腿怎么弄的?”


    “演出时意外摔的……”


    “放屁,这明明是被不干净的利器扎进去造成的。”


    宋猛外伤见多了,过眼就知道怎么伤的。


    谎言被拆穿,理亏的小毛连头都不敢抬。


    “我看你模样挺老实的,谁教你说的谎?”


    或许是不想惹麻烦,小毛沉默老半天,最后还是用蚊子大的声音道:“我师父……”


    “我们查过你,你现在的这间铺子不是租的而是买的,但你是单亲家庭,条件也一般,舞狮又发不了财,买铺子的钱哪来的?”


    宋猛强迫他抬起头,对方的眼神却依旧闪躲。


    “钱是我自己挣的!”


    “在哪儿挣的?怎么挣的?”


    “舞狮挣的,舞……黑狮……”


    “黑狮?”


    这词宋猛还是头回听说,应该不止字面上那层意思。


    “就是在一个地下赌场里舞狮,进赌场的人不赌牌,赌狮!”


    说起地下赌场,宋猛前两年还带人查封过一个,可这些个歪门生意就跟野草一样,火烧不尽,风吹又生。


    “所以,你这条腿是舞黑狮舞败了瘸的!”


    在宋猛的凝视中,小毛小幅度点了点头。


    “你们干这行多久?赚了多少钱?”


    “是师父带我入行的,我干了五年,最后一次是三年前,那天我连着舞三场,体力透支从通天塔摔下来输了,腿也废了。”


    别看小毛现在老实巴交,以前他也辉煌过。


    在地下赌场舞黑狮的五年间,他一直是赌徒们眼里的摇钱树。


    请他的老板叫宫叔,小毛也不知道文鹤翔此前在那舞了多久。


    按照那里的赛制,狮王半个月换一届,十天用来海选加复赛,剩下五天是决赛。


    参与者几乎隔天就要出场,一出场就意味着,至少舞四场,一场三十分钟,加起来有两个小时。


    时间看着不长,但赌狮都是夜间进行,长此以往,再健硕的人都扛不住。


    赢了好说,分钱走人,输了就会跟小毛一样,被打残。


    每个舞黑狮的人,背后都有老板,合同五年一签,期满可以退出也可以续签,续签按照表现增加分红。


    小毛是舞黑狮的队伍里,唯一一个不参与赌狮的,其他人贪心,或多或少会下注。


    在赌狮台上,尽管文鹤翔技艺高超,也没有次次赢,总有黑马后来居上。


    和其他赌徒换着狮子押注不同,文鹤翔次次只押自己。


    小毛在的那几年,他算有赢有输,后来年纪上去了,赢得越来越少,连棺材板都快输没了


    “我知道这钱不太干净,可也是我拼命赚来的,现在变成这样就当是报应了。”


    说着,小毛还故意拍了拍被打残的腿。


    舞黑狮跟打黑拳大差不差,都是玩命的活计,像他这样能留条小命已是万应,更多的舞狮人还没拿到钱就摔死了。


    “我师父是不是出事了?”


    小毛辍学早,认识的字有限,但刑警是干什么的还是晓得。


    “文鹤翔死了!他杀!我们目前正在调查,你说的地下赌庄在什么地方?”


    乍一听完,小毛还没反应到位,隔了一会儿再看,人先是一愣,而后像打尿摆子一样,浑身一颤。


    “赌场……就在长青商业街地下……”


    摆子打完,他又带着惧怕问:“我师父……他……怎么死的?”


    组织地下赌场的老板们鱼龙混杂,都是刀口舔血的人,那些摔死摔残的参与者,只能自认倒霉。


    小毛之所以问这一嘴,纯粹是想知道,是不是老板们所为。


    “像这样,举着狮头人站在树上,被树枝扎透这俩处……”


    大雷比划了一下动作,话还没完,小毛便开腔打断:“师父肯定是在练北狮最惊险的那一招。”


    “什么招?”


    “火焰雄狮,就是在一棵燃烧的大树上舞狮。”


    这名起的大气,光听字眼就有画面感了。


    宋猛想象了一把场景,半开玩笑道:“那看的人得老馋了吧!”


    “会穿护具的,人不会烧起来,不过对身手要求非常高,师父早就完成不了火焰雄狮这一舞了。”


    话说回来,这一招并不在传统北狮的招式内。


    而是文鹤翔进入地下舞黑狮后,为了博人眼球自创的。


    小毛见他舞过两次,一次狮头眼睛着了,一次自己腿着了。


    完成度只有百分之六七十,因为体力跟不上,所以屡次跟狮王擦肩而过。


    如果小毛所说不假,那就得考虑是不是赌场里的人干的。


    文鹤翔老了,快舞不动了,他或许是想最后一次证明自己,又或者是想借助火焰雄狮在人生的牌局上翻身。


    等小毛把知道的都交代完,外边的天已经黑透。


    从农贸市场回分局的路上,宋猛接到一个电话。